向憐哼哼兩聲,竟有些自豪:“我不是說了嗎?你是我嫂嫂的妹妹,不過你放心,你姐夫不是向家人。我說出來,你別太過激動。我看你和那些羅剎都混得不錯,想來是欣賞他們的吧?”
這話讓懷玥越發(fā)沒底,他自己就是向家人,怎么話里話外都不怎么待見向家?后面一句話又是怎么回事,難不成長姐嫁給了十二閻羅中的其中一個?
向憐搓了搓手,說道:“你看啊,十二閻羅是個雅號,他們本來叫‘赤鷹’,是懲奸除惡,除暴安良的好人。雖然兇了些,但總比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強(qiáng)多了,是不是?我就很敬佩他們,尤其是白京白大哥,管制著十一位兄弟姐妹,還與你哥哥成了莫逆之交。還有啊,你拜了齊延公為師,那花容謝就是你師母……”
懷玥順著他的邏輯,打斷他的話問:“那就是說,我姐夫是十二閻羅的頭兒,白京?”
向憐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可她一臉平靜,像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他吃不準(zhǔn)這姑娘的脾氣:“你不高興?”
懷玥淡然地攤手:“為什么不高興?十二閻羅的各位前輩是我叔叔嬸嬸了,這親戚來得防不勝防啊。等等,我記得長姐是擔(dān)心柴華出事才去了關(guān)外,最后卻是柴華和寧初回了中原。他們不是好友嗎?”
向憐對她的冷靜感到訝然,這與懷鈺聽到這個消息時同樣平靜,心中便想:他們?nèi)齻€不是一家人嗎?他道:“那是你長姐也是遇人不淑,偏偏攤上柴華這種忘恩負(fù)義的東西。”
當(dāng)年,懷初下了干山,回聊城替母親過生辰。后來,聽聞韓悅又上山找柴華,便領(lǐng)了同門師兄童孟趕去干山。他們到時,韓悅已經(jīng)被趕下山去,鐘雨客告知琴師寧初回了紅楓居,柴華出關(guān)找寧初去了。懷初放心不下,想起自己也多年未見紅楓居的老板娘,便想順路去看望。
師兄妹返回英武堂,懷初便自己去了關(guān)外。與此同時,韓悅也去了關(guān)外。
那年冬天,韓悅忽然失蹤,柴華帶著琴師寧初躲進(jìn)山中逃避寧家人的追捕,而懷初成為了白京的妻子。待山中大雪溶化,柴華與寧初離開雪山去了臨朐,住在紅楓居的懷初有了身孕。
懷初給英武堂報平安,只說自己暫時不能回聊城。懷奇英夫婦放心不下,而后童孟毛遂自薦出關(guān)去找懷初,之后再沒回來。
懷玥聽得心里一緊,心想大漠是會吃人呢,還是有什么纏人的妖精。當(dāng)年的事,只怕只有在關(guān)外的人才知曉了,只是長姐懷初不回來,難道是擔(dān)心父親母親不能接受白京?她心中存疑,畢竟一個常年走江湖又俠肝義膽的女子如何會因為這點事不敢回家?
這事定然有鬼!
向憐的廢話多,尤其知道懷玥不討厭白京,那張嘴便跟話匣子一樣叨叨個沒完。最后,還是懷玥受不了,以頭暈為由打發(fā)了。
————————————————
夜里。
來人從后院翻墻進(jìn)來,徑直去了東興客店的二樓。
單進(jìn)察覺后出來一看,見向憐已經(jīng)在廊道站著,朝他擠眉弄眼,便是不想也能猜出是誰來了。副堂主半句話沒交代,他又打不過人家,干脆伸了個懶腰,回房里睡了。
屋里燭火已滅,懷玥入睡不久,但因擔(dān)心賊人暗算,始終淺眠著。這時聽見呼的一聲,人便醒了。
柴君嵐吹熄了火折子,轉(zhuǎn)身見小姑娘的手伸到枕下,青光微動,似乎是把匕首。“是我?!?p> 懷玥這才松了口氣,轉(zhuǎn)念一想,不禁笑道:“也是,誰暗算我還要點燈?!蹦:墓庥爸心芸匆姵约哼^來的身影,穿的是一身少見的玄色?!澳愀墒裁慈チ??春雪樓里的是玄火?”
她趴著的樣子像個匍匐過來的孩子,柴君嵐替她將那把匕首又塞回了枕下,讓她坐好。懷玥卻不是矜持的主兒,摸到他手臂,便把人按在自己十年側(cè)坐下。柴君嵐無奈地笑:“你怎么就學(xué)不會矜持些。你可是女兒家……”
懷玥歪頭朝他挑眉說道:“可我看你更像女兒家。這大晚上才來,白天又不方便出門,你還說你不是大姑娘?”
“大白天來也不太好。揚(yáng)州如今傳著我們的事了,說魔君和妖女又一起作妖了?!辈窬龒拐Z氣輕松地說著,但他的話還略微含蓄了,外頭傳的還有相互勾搭什么的,一個比一個難聽。
懷玥卻不以為意,覺得‘妖女’二字絕對是個褒義詞?!澳钦f明我還長得不賴,至少妖女一定要好看。我不怕這些,難道你怕?我看他們叫你魔君是因為打不過你,這么想是不是好多了?”
柴君嵐目光溫和地看著身側(cè)的人,驀地想起了當(dāng)年鬼窟令主聊起詩經(jīng)時的感慨:“我也曾盼過,琴瑟在御,莫不靜好,終是奢求了?!彼胫瑢⑾掳驼碓诹诵♂t(yī)師的頭頂蹭了幾下?!斑@段時間不能常來,你要是想去哪兒,記得帶著向憐?!?p> 懷玥道:“我已好得差不多了,過兩日興許便能看清。你的事情要緊,不必讓他跟著我。”
柴君嵐輕笑:“鬼仙的摯友哪是我能隨意調(diào)遣的,此番進(jìn)中原來也是看在故友的面子上。明日我讓兩個玄衣衛(wèi)跟著你,這樣遇了哪個門派也是方便?!?p> 懷玥想起哥哥說的話,那廝好像確實是鬼仙的摯友?!澳愕娜丝次也豁樠?,我也不想讓你難做。斷線人,端紅蓮教,正好都要用人。扎那說了,教徒每逢月圓之夜得拜月祈禱,默念經(jīng)文,正好下手。明日便是十五,他們……”
十五月圓,也是柴君嵐心絞痛犯病的時候。她先前給他順過針,可后來一路來揚(yáng)州都沒接觸過,柴君嵐也未提起。思及此,她臉色驀地一沉,摸到柴君嵐的手給他號脈。
柴君嵐眼中波光微動:“不必看了。齊公說過,我活不過兩年?!?p> 懷玥蹙眉哼了一聲:“所以你自甘墮落,照樣把那金丹給吃了?!狈堑粤耍€不給自己留活路,把一些給了韓悅。
柴君嵐不以為意:“不吃哪來的力氣護(hù)你?”
“九哥別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我不會感動的?!睉勋h將他一只手抓來按住脈門,正想摸出針包給他扎幾針,卻感到一只大手覆在自己的手背上。
“開天眼了?盲扎呀?”柴君嵐半開玩笑地問。他不是不怕死,只是現(xiàn)下趁著人都沒死,他想當(dāng)斷則斷,趁早把事情都解決了。再等下去,人都化為白骨,他找誰為自己正名?
懷玥深吸一口氣,想著自己別說盲扎了,就算他在跑自己都能扎對的,當(dāng)即哼了一聲:“扎死你算了!沒見過你這樣的病人,一邊叫醫(yī)師救你,自己又不配合,還敢招惹醫(yī)師!”
柴君嵐收回了手:“多專情的病人,醫(yī)師艷福不淺?!?p> “我呸!”懷玥啐他一口,心情卻是好了許多,一邊挽著他的胳膊將頭靠了過去?!澳阏f原身是為了報復(fù)嚴(yán)煙才跟著你的,可我打聽到的都是為韓悅謀利的多?”
柴君嵐道:“她倒是有這個心思,卻沒那個膽量。有人拿沈壁的性命威脅她,她就只能跟著做了,最后越陷越深,在罵聲中逐漸瘋魔。試想一個自小受寵的姑娘為了得到自己喜歡的人,自以為在忍辱負(fù)重地給別人做事,最終被師兄弟唾棄,被世人白眼,還要面對家人與沈壁失望的眼神,她是怎么樣的一個心情?!?p> 許是他的話有些共情之處,對于原身的分析竟顯得過分細(xì)膩。懷玥問他:“你被人誣陷時,可也是這么想的?”世人白眼,友人失望,甚至無顏面對桃花門的一干人等,才選擇了在齊云之巔做個了斷。
柴君嵐想了想,卻是搖頭?!捌鋵嵨液纹湫疫\,赤鷹待我極好,松江九鬼于我如同親人,是我自己走不出來罷了?!?p> 懷玥知道他又心里難受了,便伸手環(huán)住他的腰:“你別又覺得錯在自己身上。韓悅有錯,柴華有錯,他們自己出問題了,就要拉個墊背的,你別墊著墊著就忘了?!?p> 她的聲音清亮,如珠玉落盤,尤其輕聲細(xì)語時更是撓人心肺。柴君嵐本來也不難受的,此時聽小醫(yī)師哄著他,便沒有辯解。
只覺得此間溫暖,該好好放在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