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
關(guān)星石與黃孫原為蕖仙門的弟子,同一個師門教出來的徒弟多少有些性趣相近。譬如黃孫的京洛山莊坐落在毛山古松鎮(zhèn),平遠(yuǎn)門則依傍湖?竹林而筑。
此時還未天亮,卻也是竹橋低跨水,林磬小鳴風(fēng)。早上剛下了場雨,竹林小道清新幽靜,鄰村的樵夫與平日一樣路過橋頭,卻沒察覺橋后白墻上卻赫然出現(xiàn)的一個個血淋淋的血手印。青瓦上還滴著血,血腥氣被風(fēng)吹進了林間深處。
懷玥趕到時不過三更天。外頭和院子里的燈籠都還亮著。血跡斑斑的燈籠掛在院中兩支旗桿下,猶如兩盞招魂燈在風(fēng)中搖曳,有些瘆人。雖說慘烈,卻有著不知名的熟悉感。她正想推開銅邊大門,那兩扇門卻從內(nèi)打開。
月下能瞧見四道身影,兩道自梁上朝下,兩個站在地上。
季松巖將她一把拉到身后,抽出長劍疾步?jīng)_了進去?;趔@衣?lián)踉谇邦^,用來時地上撿的幾顆石子打了出去,格擋幾聲后,有誰吹起了幾聲短笛。
懷玥退后幾步,纏龍鞭在手,從霍驚衣的肩頭看過去,見梁上朝下的像是兩具吊尸。吊尸后方是平遠(yuǎn)門的前院,只見季松巖持驚雪劍橫腰擋擱后急速刺出,夜色下寒光冷冽,可不像他平日一貫的清雅做派。
這時又聽見霍驚衣啊了一聲:“妹子!是不是你來了,妹子?”
懷玥掃了一眼,見院中不知什么時候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蛇,流光卷動,銀光爍爍。她恍惚想起一人,爬到墻頭去看個究竟,見其中一個是身影單薄的少年,另一個白袍著身的男子,可不像什么殺手。
霍驚衣急得跳腳,不懼銀蛇般直接沖進去,卻沒殺人的意思,而是去抓那少年?!鞍?,哎!別動手,問你事!我那老妹子是不是在附近?我看你吹那破笛子了!”
“走開!”
“她是不是來了?老妹子是不是來啦?”
懷玥一聽聲音便確認(rèn)其身份,當(dāng)即喊了一聲:“元昭,自己人!我是懷玥!”
雙方當(dāng)即停了手,元昭退后幾步,吹了幾聲短笛將銀蛇召回身邊,一邊揚刀在前,阻擋霍驚衣靠近自己。
這時便聽見“哎喲”一聲,是懷玥從墻上摔下來了。
眾人走到燈籠下確定對方身份,這才收了兵器。一邊是玄水和元昭,一邊是霍驚衣,外頭還有那五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少年。懷玥爬起身來,絮絮叨叨地掃了身后的幾個少年一眼:“看我摔了,也不知道扶一下!”
“扶你做什么?你又不是我?guī)熌??!?p> “一丘之貉!不幫惡人!”
“嘖!熊孩子!”懷玥還想說他們幾句,卻被季松巖扶著進了平遠(yuǎn)門的前院。不知為何,季松巖的神色看著比先前在海棠苑還要凝重。“季道長,你怎么了?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季松巖搖頭:“只是……直覺,這個兇手是想引導(dǎo)我們?!?p> 先不論季松巖的直覺有多準(zhǔn)確,但兇手要引導(dǎo)他們干什么就很難說了。除非像海棠苑一樣,里面有兩個兇手。
他們五人照了面,便把那五個少年叫進屋里一同察看。不同于海棠苑的死狀,他們有的是被人活剮致死,有的是被人放干了鮮血,死狀都極其痛苦,定遠(yuǎn)門的諸位堂侍可比他們死得痛快多了。
玄水道:“來時便已經(jīng)這樣,剩下幾個還有點血色的,也救不回來?!眰谔?,都在要害,任誰來也是回天乏術(shù)。
元昭道:“有幾個被下了蠱蟲,肝臟從內(nèi)被嗜咬,絞痛死。”
懷玥聞言,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腹部。不知她體內(nèi)蠱蟲是哪一種,會不會也像那些人一樣,落得個生不如死的下場?
他們接著察看其他廂房,季松巖走在前頭,忽然側(cè)首問懷玥:“你適才臉色不對,可是害怕?”
“有點吧?兇手這么兇殘,保不定下回又想把人怎么樣?!睉勋h驀地一抬頭,見房后窗外又道人影一動不動地朝他們看來。季松巖下意識追了過去,半晌只聽見驚雪劍劃破長空的清響,聽聲音已是在后院一角。
其余人也不在西院,只有地上三三兩兩的死人,一時間竟安靜得可怕。懷玥靜下心來,取了兩個從房里翻來的干凈襪子套上,準(zhǔn)備驗尸。剛按了第一人的胸口,卻覺得右側(cè)有什么東西在動,把她嚇出了一身冷汗。
大半夜的,難道詐尸了?
她鼓起勇氣轉(zhuǎn)頭,全身卻冷了大半?;ㄅ柽叺氖w不知什么時候坐起了身,正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看。眼睛清亮,根本沒有翻白。不,這不是尸體,這應(yīng)該是個活人。懷玥起身把手上的襪子甩下,抽出腰間的纏龍鞭來:“誰!”
“呵,纏龍鞭……他真舍得?!蹦侨擞朴频卣酒饋?,拍下身上的灰塵:“我道生死經(jīng)是天方夜譚,看來她沒騙我。你就是最好的證明?!?p> 懷玥一聽,頓感頭皮發(fā)麻,只覺得后背脊梁骨從頭冷到了底?!扒帻埦 苯K于見面了。
“看來你借尸還魂,是真的借借而已。她以前常叫我一聲‘主人’?!蹦侨俗吡藥撞剑笥滞肆藥撞?,警惕道:“不對。你來了,柴君嵐就該死了。以命換命,你用了誰的命?”
依懷玥看來,這人是有些魔怔了。生死經(jīng)上面寫了什么,她不清楚,但青龍君肯定被人騙了?!澳阏f的那個人可是一個女人?聽說你們最近意見不合啊?!?p> “嗯?啊哈哈哈!”那人笑著去點亮燈座,亮出自己的模樣來。比起黑翎堂的青龍君肖像,真人卻看著蒼老許多,嘴邊皺紋下垂,四旬中年卻像六旬老頭?!跋朐p我?別忘了我是誰?!?p> 懷玥裝作無所謂的樣子,聳肩道:“前輩高看我了。你們一個個心里揣著秘密,卻要我陪玩到底,骨牌中場換人也要告知上家打了什么爛牌。你們卻想通天殺,比黑店還黑?!彼脚_階邊的圍欄上一坐,像孩子一樣蕩著兩只腳。
“何況前輩一直要把我們引去南邊,你那相好卻總把我們引去北邊。她想藏的,你就給她端出來,這是要我們替你端鍋呢,還是你們在斗蛐蛐,總能告訴我吧?”
韓悅臉上的肉抖了抖,忽然揚天一笑:“誰與你說的?君嵐嗎?”
懷玥聳肩道:“是與不是,重要嗎?韓前輩就這么希望他能變成你的人?”
韓悅哼了一聲,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你不跑嗎?”
懷玥嗤笑道:“那幾位武功都不弱,你我交談這么久了,連個屁都沒有,想必早就被你的人引到不知哪個旮旯頭去了。打嘛,我自認(rèn)打不過你,還不如陪前輩聊一聊。說不定你我還能成為知己呢?”
韓悅心情見好,指著懷玥道:“你更對我胃口,要不然你跟我走好了?!敝粠撞揭豢v,懷玥都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他就已經(jīng)來到懷玥跟前,一把抓住了懷玥的手腕。他臉上笑意卻驀地一僵:“你中蠱了?!?p> 懷玥一只腳踩在他腹上,如同踏著一塊頑石,刺向他眼珠的那只手又反被扣住,痛得懷玥呲牙咧嘴:“何須多問?你跟得這般緊,難道你會不知?”
韓悅將她連拽帶扯地拉到最近的石燈座邊,盯著看了一會兒,見她眼珠子在火光下像淺淡的一層膜。他放開懷玥道:“麒麟蠱……這不是中原巫蠱術(shù)?!?p> 懷玥見韓悅對此事像是真的不知,對心中的猜測更加篤定?!扒拜吘谷豢刂撇涣怂??難道說這回聚集各門派重蹈蠡湖行刺也不是前輩所為?”眼見韓悅有些不悅,她就來一記猛的:“我昨日混到船上,就聽那些人說自己是收到橋邊婆子和墨攤先生的信,才來了蠡湖。這兩人都接觸過平叔,不該是巧合啊?!?p> 韓悅正想說什么,卻見半空忽然飛來三枚暗器。他催動內(nèi)力發(fā)了一掌,臉上神色猙獰起來,像是隱忍著什么。那三枚暗器粉碎跌落,風(fēng)中便夾帶著腥甜的味道。他冷哼一聲,拉住懷玥一塊兒往院外急奔,帶著她一同過了平遠(yuǎn)門的矮墻,直奔竹林深處。
約莫兩里地,韓悅才放了手,將她的纏龍鞭一把奪來用作繩索把懷玥的手給綁了。
懷玥掙扎無果,懶得再拼命,只得被他像囚犯一樣牽著繼續(xù)往前走。天已微亮,竹林里還有霧氣未散,四下朦朧不清。她忍不住問:“前輩把我這個累贅帶出來干什么?要挾柴君嵐嗎?我道天地主神秘著呢,不打算藏著了呀?!?p> 韓悅卻極其警惕,倒不是向著她,而是對著外頭:“我是在救你。你方才把他暴露了,他要為自己的主人滅口了?!?p> 懷玥不敢確認(rèn),又問:“他是誰?”
“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