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
懷玥從淺眠中醒來,只覺得渾身酸痛難受。平叔當日劃傷她手臂,她以為不過是刀刃有毒,所以服下解毒丸后便不理會。事后一直跟著柴君嵐逃命,此事就被她拋諸腦后,不想將近月圓,正好滿了半個月頭,蠱毒竟開始發(fā)作了。
先前暈死過去,并未感到疼痛,可吃了燕關笙給的藥,全身似著火般燒了一夜,渾身像是被人扎了密密麻麻的針。
好不容易熬到早上,等到齊延公來敲門,可她全身燥熱無力,根本無法動彈。
這時便聽見外頭有個女子道:“齊公且慢,還是讓我去看看吧?!?p> 她后半夜打坐撐到天明,如今卻是靠著床欄半臥,朦朧間瞧見進來的紫色身影,不禁皺了皺眉。她昨夜肯定有把門栓插上,這人是怎么進來的?
冰冷的觸感劃過她脖子,懷玥本能地一躲,卻被點了穴道,按回床上去了。
那女子替她診脈察看,又在她脖子間扎了兩根針,懷玥只干嘔了兩下,就開始輕微喘氣。女子搖了搖頭,從帶來的織錦重花文袋里拿了一包粉末,隨意拿個杯子加點水,把粉末混在里面攪勻了,便給懷玥灌下去。
一刻鐘后,懷玥悠悠轉(zhuǎn)醒,卻發(fā)現(xiàn)床邊站了一排的人。齊延公還在為她施針,他身后是齊拂之、柴君嵐、燕關笙等,那女子卻不在房中。她想問點什么,可一口氣提不上來,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
齊延公看著懷玥被折磨得如此憔悴,心痛不已。他已經(jīng)快到七旬的老頭兒,難得多了一個稱心的小徒弟,可不想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回頭一跪,卻讓柴君嵐和燕關笙扶了起來。
齊延公道:“少主,老夫從不求你,這一次只求少主把玥兒的蠱毒解了?!?p> 柴君嵐沉默著,卻沒解釋。
齊延公見柴君嵐沒說話,以為他是不想答應,可一般都是別人求他,要他求別人卻又整不出一句求人的話來。自己在心中想著那些來百草谷求醫(yī)的嘴臉,試圖回憶他們都說過些什么。
這時,門外傳來嬌柔的女聲:“齊公是老糊涂了。您以為這蠱毒還是柴少主讓人下的么?”懷玥在朦朧間認出了這把聲音的主人,正是先前點了她穴道的紫衣女子。
燕關笙笑著去挽那女子的手,親昵道:“一早見杏兒在灶房,我就猜是你來了?!睖惖剿呎f了幾句。來者聽了,與其交換眼神,一來二往的,看著極其曖昧。
柴君嵐干咳了一聲:“惜奴姐,好久不見?!彼谥械摹闶乔瘟_剎的本名。
燕關笙輕笑一聲,打趣道:“啊喲,真忘了你還是個君子?!?p> “行啦,快讓齊公起來吧。別要賠上醫(yī)圣一雙腿,我那位姐姐可會要了我的命?!鼻瘟_剎將齊延公強行拉起,按到圓凳上,自己坐到床尾邊上,翹了個二郎腿。“這丫頭體內(nèi)的不是一般蠱蟲,一般腥味兒還吊不出它來。齊公也知我不擅長醫(yī)蠱,這玩意兒得問孟婆?!?p> 齊拂之不是江湖人,不認得俏羅剎,卻聽過十二羅剎的名頭。聽她說找孟婆,摸了摸鼻子問齊延公:“孟婆會救人嗎?”
俏羅剎嗯一聲抬高聲量,上下打量著他,恍然道:“我說這位小哥哥怎么似曾相識,原來是花姐姐的兒子呀!齊公你老不死的還真是包賺不虧,有我姐姐那模樣才能生出這么個兒子來?!泵难垡粋€勁兒地又掃了兩眼,滿意地點了點頭,毫不忌諱地贊賞幾句。
齊拂之今日開不起玩笑,隨意一拱手:“這位姐姐說的孟婆真能救她?”
他本是習慣性地把女人叫姐姐,卻把俏羅剎逗得捂嘴一笑,“這聲姐姐叫的好。你問我孟婆是不是能救這丫頭,就跟我問你娘是不是會救人一樣?!闭f罷,從腰間取下一個六角盒來,在眾人面前抓出一只紅眼睛的雪白蟾蜍。
齊拂之想上前阻止她,卻被柴君嵐一把攔下。他一怒之下拽住了柴君嵐的衣襟,問候的話未出口,就被柴君嵐扣住腕口,接著被燕關笙巧妙地一推,整個人退了幾步。
齊延公擋在柴君嵐與齊拂之之間,低聲罵了齊拂之一句:“孽障,還不到外頭醒醒腦子?”使眼神下了逐客令,一把將齊拂之推向了門外。
燕關笙順勢堵在門口,拍手摩掌:“啊,想起來我房中還放著兩壇清參酒,正好給他醒醒腦子?!币慌珊灾?,自個兒擠著齊拂之到外頭去了。
齊拂之擔心懷玥,但其他人又何嘗不擔心呢?何況是自家夫人親自醫(yī)人,燕關笙得給足面子,死纏爛打的臭男人一樣把齊拂之拽上對面主賓二樓房中,點了燭火,蓋上燈罩,還不忘把門關上?!耙股凉?,燭火正旺,不如……”
“不想!”齊拂之脫口而出,全然沒給這位燕家主面子。
燕關笙把人又按回圓凳上,極有耐心地勸道:“你一個義軍,他一個魔君,你倆半斤八兩都好不到哪里去。再說了,小丫頭說不定倆都不要呢,你們擠兌個屁!”說完,抱胸盯著他看,像能看出花來。
齊拂之被他這么一說,心里涼了大半。他何嘗不知自己加入義軍起,便是命薄的人?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看到懷玥又和柴君嵐牽扯在一起,不甘心自己沒能給懷玥一個不一樣的人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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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當日,梅園如臨大敵,后院有人把守,前院有鬼哨子把門,可謂戒備森嚴。
男子在樹林里呆了一夜,天剛破曉,便去敲了梅園的門。平叔將他關在外頭,說是時候尚早,讓他晚些再回來。
大門關上后,他又繞到后門去了。他衣著輕便不起眼,麻棉白衣,腰間掛著形形色色的布囊,神色得意,又帶著幾分痞氣。如果瞧仔細了,還能看見他藏在圍脖里的紅領巾。
他正是齊延公的兒子——齊拂之。
瘦竹竿出發(fā)前往銅川不久,他便收到沈壁徹夜趕回平江的消息。他在黑白兩道上來往甚多,自然也知道小姑娘現(xiàn)在跟在柴君嵐身邊,只是聽聞英武堂的人都在路上,他不放心,只好過來看個究竟。
他從左側囊中取了鐵絲和銀鉤,從窗戶間隙穿進去往上拉,鐵鉤勾住了窗戶的木栓,齊拂之稍微使力一撬,將窗扇朝外開了。屋里只有兩盞燈,一盞在桌上,一盞在離床邊最近的花幾上,空氣中飄溢著一絲藥味,有些熟悉,卻說不上來。
齊拂之一個縱身,如貍貓落地,輕輕地定身后,便開始觀察屋里情況,可他湊近床邊一看,卻發(fā)現(xiàn)床上躺著一個男人,而且還是個戴著面具的男人。他以為自己進錯房間,便要撤回,卻驚覺有人從后邊靠近,剛一側身,就被來人拿匕首架在了他脖子上。
“是你?”
“小玥玥?”齊拂之回頭見懷玥臉色發(fā)白,眼下都是青灰,心里感到一陣絞痛,真想把人擁進懷里安慰幾句。他這么想,也就這么做了,手伸過去,卻聽見懷玥問道:“你怎么來了?”語氣難得輕快。
齊拂之以為自己聽錯了,拿手背貼著她的額頭:“不燙啊……”
懷玥拍下他的手,小聲道:“干什么,你傻呀?”
齊拂之覺得莫名其妙,忽然想起床上還躺著一個人,心底竄起一團火來,只覺得頭腦發(fā)熱,就想把床上的人給殺了。拔刀的手被人輕輕一握,卻似千斤,他艱難地吸了口氣:“你為什么不跑?哪怕讓道上朋友給我傳信,我也能來找你,可你……你怎么跟他……我……”
懷玥一聽,便知小流氓想岔了,往他胸口送了一拳:“你瞎想什么?我衣冠齊整,衣服都在衣服里,一件不少!”
齊拂之聽她說了,這才低頭察看她身上衣物。他原是松了口氣,心跳又一下竄到了嗓子眼:“等等,便是沒少,你也不能跟一個男人共處一室啊!我都不敢這么做,你……怎么就好讓別人占便宜了?不行,我現(xiàn)在帶你走,我們?nèi)ャ~川,去哪兒都好?!?p> 懷玥把他推到窗戶邊,希望吹進來的涼風能讓他也冷靜下來。想來這天底下想來除了懷鈺,便只有齊拂之真心為她好了。她輕嘆一聲:“拂之哥哥還是先走吧。我得治好柴君嵐的病,只有他醒了,我才能拿到解藥?!?p> 齊拂之覺得腦子有些亂,糊得什么也想不通。“什么意思?他下毒了?”
懷玥卻沒解釋,將他推向窗欞前道:“我沒事,你趕緊走吧!”
梓桐堯
最近在趕下標的事,更新有點遲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