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跑動,有帶著熱氣的風(fēng)迎面吹來,吹散了典使面上心底的尷尬窘迫。
他停下來,彎腰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喘氣。
待到呼呼把氣喘勻后,典使才慢慢直起腰,抬袖去擦腦門上的汗。
天上先前堆積的烏云不知何時已經(jīng)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顏色極其絢爛的晚霞。
夕陽直直照在典使的臉上,典使下意識瞇起了眼眸,但唇角的笑意卻是愈漸深濃。
有太陽就好,有太陽就好啊。
這樣就不必?fù)?dān)心再下大暴雨會加重差役民眾們疏通官道的負(fù)擔(dān),也不用擔(dān)心刺史到了他們這里,卻被堵在城門外了。
真是好啊。
典使昂首闊步,一掃先前的陰霾。
不過饒是如此,他也沒有立即回縣衙去。畢竟他是被林思遠(yuǎn)趕出來到城外去監(jiān)工的,眼下被民眾們給趕進了城內(nèi)本就丟臉,若是再被林思遠(yuǎn)給知道了,他這個典使,怕是要換人了..這般想著,典使面上的笑意微斂。
驀地有喧嘩聲如海浪般向典使涌來,且一浪高過一浪。
典使駭了一跳。
循聲抬眼眺望,便看到許多身上還沾滿了泥土的民眾或惶惶或嚴(yán)肅的從街角拐出來,直奔他所在!
這些人要做什么?
他不是已經(jīng)聽話的讓開了嗎?
難道他站在這里還能礙著他們做事?
典使面色隱隱發(fā)白,他下意識扭頭往四下看了看,確定自己真的沒有擋著他們疏通官道,這才稍稍放下心。
可下一瞬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既然不是因為他礙著他們了,那這些人又是為了什么?看樣子竟像是發(fā)生了什么大事...這個時候疏通官道就是最大的事,除此之外,還能有什么大事?
天上又沒下雨...
典使百思不得其解。
民眾們已經(jīng)嘩啦啦越過他往前而去。
有零星的對話聲飄入他的耳中。
“..都快染紅半天了...”
“上次看到這樣的景象,還是棲霞觀著火的時候吧?!?p> “今年咱們朝陽縣是不是開罪了老天爺啊,不然為什么又是火又是水的?”
“快別說了,趕緊過去看看能不能幫上什么忙吧。聽說那里面還有好多人呢?!?p> 這都什么和什么?
典使擰著眉,打算跟過去一探究竟。
可他剛一轉(zhuǎn)身,就被深紅的天邊給驚得愣在了當(dāng)場..
太陽不是在那邊嗎?怎么會這邊的天也紅了,而且還紅得如此詭異..典使想起剛才聽到的對話,頓時有了猜想,心也跟著怦怦跳了起來。
他不再遲疑,跟在人群身后走,順道看看能不能還聽到些什么更具體有用的消息。但民眾們好像已經(jīng)說夠了,眼下并未再交談什么,只匆匆往前跑。
越往前越容易發(fā)現(xiàn)那抹紅色隱隱在跳動,就像是夜間的燈火被風(fēng)吹時晃動的樣子...
果然是發(fā)生大火了啊。
典使猛地停住腳。
著火的地方已經(jīng)近在咫尺。
典使雖然沒有來過這里,卻無數(shù)次聽人說起過。
他們朝陽縣的煙花柳巷,最是惹人流連,而其中最大,姑娘最好看,生意最好的一家,就是這正燃燒著熊熊大火的春風(fēng)樓...
……
“姑娘,咱們出不去了,路都被這火給封死了..”臉上黑一道白一道活像只花臉貓的環(huán)喜帶著哭腔踉踉蹌蹌的跑回來,看著雋娘說道。
雋娘此時亦是形容狼狽,身上的衣裙早就被火舌眷顧過,就連頭發(fā)也沒能幸免,焦味和熏得人連眼睛都睜不開的濃煙包裹著她和環(huán)喜,讓雋娘頭暈眼花頭重腳輕。
她的身體晃了晃,眼看就要栽倒在身后燃著的柱子上,幸好環(huán)喜手快拽了她一把。
“姑娘,您千萬要撐住啊。婢子帶著您去廚房找水,順道看看樓里還有沒有其他的姐妹?!杯h(huán)喜伸手扶著雋娘。
雋娘早上起身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感染了風(fēng)寒,不過她沒有讓環(huán)喜請大夫來樓中看,而是叫環(huán)喜去藥鋪抓了幾服藥,吃了藥后就沉沉睡過去了,以致錯過了最好的逃跑時機。
先前她尚且能保持清醒,跟著環(huán)喜一道樓下跑,可到底是渾身乏力,又被濃煙嗆了好幾次,是以眼下連站穩(wěn)都艱難得緊。
她軟軟靠在環(huán)喜的肩頭,抬手推了推環(huán)喜,“喜兒,你別管我了,趕緊出去吧。我自己去廚房找水,你出去后再找人來救我?!彼暼粑孟墯馊粲谓z,“若是你再留在這里,咱們兩個都得死?!?p> “姑娘——”環(huán)喜緊抿著唇。
她不樂意聽到姑娘說這種話。
她們兩個一定能活著出去,一定!
“我說真的。我現(xiàn)在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火勢越來越大,你帶著我走不出去的。所以你快走吧,別管我了?!?p> 環(huán)喜不說話,架著雋娘胳膊的手也沒有半分松動的意思,顯然她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雋娘,她絕不會拋下她一個人離開這里。
雋娘知道她的意思,嘆氣道:“你這又是何必呢?”
說話間又有帶火的柱子砸落,環(huán)喜帶著雋娘險險避開要害,卻還是叫那柱子砸中了雋娘的腳..
好在砸在雋娘腳上的那一段尚未燃火,不然事情可就糟糕了。
環(huán)喜松開雋娘,在濃煙滾滾中極力睜大眼挪動到雋娘腳邊,想要伸手推開壓在雋娘腳上的柱子。
雋娘攔住了她。
“喜兒,你快些出去吧,去找十六大人或者蔓蔓,讓他們想辦法。你眼下在這里,除了陪我一道等死之外,沒有別的用處?!?p> 環(huán)喜低著頭,雋娘看不到她的表情,見她沒動,正想再勸兩句,環(huán)喜卻猛地站了起來。
“姑娘,您在這里等著,婢子馬上就回來?!?p> 說罷就蹬蹬跑走,很快就消失在濃煙之中。
雋娘心里登時變得空空落落,先前壓在心底的害怕在此刻全都翻涌出來。
她死咬著下唇,雙手抱膝,下巴抵在膝頭,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
淚水就這么悄無聲息的滑落。
“姑娘?姑娘?”
環(huán)喜的聲音忽地響起,像是隔得很近又像是隔得很遠(yuǎn)。
雋娘顧不得自己剛才還喊她離開的事,聽到她的聲音,忙抬起頭來四處張望,口中還欣喜道:“喜兒,我在這里,我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