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血腥味迅速彌散,那心臟被鋒利的爪子握住后還在跳動,楊柳菁身后傳來喉間壓抑的低吼:“我的!”
異變發(fā)生時,幻璃回神暴起,已經(jīng)遲了。這是她,第二次,在她面前受傷。方才是鐵刺沒入腹中,這次是利爪掏心。
他扭身出劍在奮力砍那只洞穿在她心口手臂上,劍過,未損分毫。
“萬劍朝宗!”、“破!”
楊柳菁第一感覺是:疼!她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心臟仍在利爪之間跳動。那心上,真的缺了一塊。許是太疼了,疼得大腦一片空白,像是已經(jīng)靈魂出竅了般,看著那還在按一定韻律跳動著的心臟。腦中卻有著一個荒唐的念頭:這,就是我的心么,還真他媽缺了一塊??!
聽到幻璃那一聲“萬劍朝宗!”,她稍稍醒過神來:不能就這樣死了啊,若自己就這樣死在他眼前,往后余生,他將如何面對紫凝與葉芊語的責難呢?
將銀牙咬碎,忍著巨痛,手捏劍訣一劍刺在那爪間間隙上,同時喝一聲:“臨!”,利爪先后受幻璃與楊柳菁兩記雷霆之擊似是受創(chuàng),緊握的五爪呈放松形態(tài)。幻璃見機行動快如閃電,抄上她的腰身形向前急縱,終令她脫離那只利爪。
“我的!”見她脫控,石壁后傳來暴怒的吼聲,紅光大盛,利爪瘋狂揮舞著向她抓過來?;昧Пе庾运对谛厍煌獾哪穷w心上瞟過,她苦笑著抬手,將那顆心塞了回去,說:“你要不把這貨大卸八塊,就真的太對不起我了。”
一定,很疼吧?;昧Э粗銖姷男δ?,別過臉去,不知怎的竟然濕了眼眶。單手將她按在懷里,手中長劍肆意揮灑砍向那不知是何妖魔的利爪。
“我的,還給我!”聲音在咆哮。石壁開始出現(xiàn)裂痕,隱隱的雷聲傳來,整個石室都開始震動。眼見這石室有崩塌之勢,幻璃面上的表情更加凝重了。
“不能讓它出去!”幻璃道,“你還能跑嗎?”楊柳菁聞言虛弱的笑著點頭:縱是不能跑,也不能留在這里拖累他。
幻璃將單掌覆在她后心,輸了三分真力給她,為她護住心脈,前心與背后傷口以內(nèi)眼看得見的速度迅速愈合,仿若方才的穿心一爪并不曾受過般。隨后他身形飛躍在石室半空劃過一個弧形,躥到石室入口,揚手將她扔進了那條漫長的臺階。
利爪追至,幻璃轉(zhuǎn)身執(zhí)劍正面相迎。
“嘩!”的一聲,石壁碎去,露出披甲的肩膀,與此同時一片耀目的金光漫過,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臨!”
那一身素白,墨發(fā)隨風,赤血紅蓮在手,口吐真言:“兵!”
“玉璃!”幻璃的目光,再也無法移開了。
楊柳菁輕輕落在最近的石階之上,幻璃已經(jīng)盡了最大的努力避免讓她再次受傷。身后,傳來他驚喜的聲音。她回過頭,看著他擋在入口處的背影,那是發(fā)自他內(nèi)心的呼喚。似陽春三月冰消雪融般的聲音。竹簡上,云淡風輕的模樣,那是他陪伴了三千年的人呵。她想著,扶著墻艱難的站起身來,回首向前,忍著左腳傳來的鉆心疼痛抬腳向前,還是不要留在這里打擾他了。
有天師玉璃在,他當平安。
幻璃面上的驚喜并未持續(xù)太久。同樣的素白道袍,同樣的墨發(fā)隨風,若楊柳菁此刻在,她見著活著的天師玉皇,那如玉簡上小像一般無二的模樣,怕是又要驚呼出聲來。
“斗!”越來越多的身影在石室中出現(xiàn),那些陌生卻熟悉的面孔在幻璃面前出現(xiàn):那是,供在摘星觀祖師閣禁地中的龍虎山列代祖師。
他看著這一張張臉,看著他們持劍布陣,看著天師玉皇一馬當先,看著他們前赴后繼。有些明白,為何每次玉璃在跪拜這些神位時都會無比虔誠。
當身影布滿石室時,看著滿室素白,幻璃終于明白,眼前這些,是天師以分身布下的封魔大陣。
帝以陣鎮(zhèn)幻魔老祖于囚魔山。短短數(shù)字,省去的那些,是書寫者不愿提及的傷痛。
“萬劍朝宗!”這聲音聽著有幾分熟悉,一片素白中幻璃凝目過去,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身耀目的紅衣,年輕的少女臉上還有著稚嫩的氣息,那是,紫凝的親娘,當今魅妖一族的家主,自己唯一的小姨——紅顏。
“破!”他緩緩扭頭,身后三尺處,一身素白,與自己七分相似的人兒若有似無的掃了自己一眼,持劍上前。
“娘?!”幻璃身形劇震,這是他的親娘呵,是他于五千年前戰(zhàn)死于琉璃幻境的親娘?。?p> 天師玉皇懸劍于身前,劃破手掌,以血祭劍,朗聲道:“九天諸神在上,吾等愿折壽千載,以分身幻影鎮(zhèn)守此地!”
眾人的動作整齊劃一,以血祭劍齊聲道:“吾等愿折壽千載,以分身幻影鎮(zhèn)守地此!”
天師玉皇喝一聲:“陣起!”、“封魔!”
淚終濕了眼眶,當年的琉璃幻境,那樣慘痛的戰(zhàn)事,幻妖族長幻姬寧愿全族戰(zhàn)死,也決不肯屈服于妖尊黃泉。他當時不曾明白,大家一起活著難道不是最重要的嗎?可現(xiàn)在,他明白了。她娘親,如何能在黃泉那樣的大妖手底下苛活?那是曾與天師一脈聯(lián)手封魔的人啊,如何能仰人鼻息苛活于世?!
***
當幻璃驚呼那一聲“娘”時,風過,楊柳菁艱難前行的腳步在恍惚中聽到這一聲心下一滯,咚的一聲跌伏在臺階上,腦子一片混沌,想的卻是:娘?子?我去,這兩只連娘子都叫上了?快走快走,搞不好還要再聽到些什么,那就真的是,再也無法正視天師玉璃了。
趴在地上,她深吸了一口氣,真他媽疼??!只是,此時哪里更疼呢?是行動不便的左腳,還是剛剛被利爪掏過的心口?
深呼吸,她告訴自己,楊柳菁,愛,是擁有,不是占有。最好的愛,是成全。
她很努力的吸氣,努力將思緒放在旁處。我的心上缺了一塊,她想。方才那石壁后的妖魔想要的是我的心吧。“我的?”這情態(tài),令她想起當日靖州廢墟,被她困于伏魔陣中的那片灰色混沌。
我身上,有著它們想要的東西么?是我的心么?可我的心,缺了一塊啊。這缺失的一塊,裝滿了與幻璃的那些浮光掠影,將這塊拿走的人,是想救我的吧。是要救我吧??磥恚疫€是有人愛的啊。
她想著,終于又有了向上爬的動力。昂首,抬起膝蓋向上攀去。炫爛的長裙在臺階上拖行,這身形太過狼狽不堪。
風不知在何時變得陰冷,腐臭的味道傳來。眼前不知怎的變做了一片血紅,身前的臺階,已化做白骨累累的尸山血海。
這狼狽身形奮力向上攀爬著,不時有碎裂的肢體落下,隨之落下的,是夾著碎肉的血雨。尸山血海之上,傳來誰絕望的咆哮聲。
心,為何這么痛?
“給我!”、“給我!”耳旁傳來微弱的聲音。那些殘破的肢體在身旁顫抖,是誰在乞求:“給我,救我!”、“救救我!”
她頑強的向上爬著,無視那些絕望的求救聲,這尸山血海之上,有著她的信仰。
“你不要來!”那聲音貼在耳畔,“你不要來救我!”
“活下去!”他說,“若有來生,做你自己,活下去!”
金光漫過,尸山崩塌,他的聲音消散在風中。“活下去!”一聲又一聲在她耳旁回響,身形急速下墜,墜向那無邊血海。無數(shù)只殘缺的手臂伸向她,撕扯著她的身體,“給我!”它們說。
“活下去!”他說,有什么灼過心間,似烈火般燃燒。
“你的傷還好吧?”這聲音,穿過遙遠的時空傳到耳中,她墜下無邊血海的身子突然有了重心,她睜開眼,似溺水的人終于獲救般,伏地大口喘著氣。陰冷的風沒有了,眼前一片光明,那些疼痛,是幻像??!
是幻像啊,可是心,為什么那么疼?
她捂著心口艱難起身,幻璃伸出手想要扶她,不料她錯身躲開,冷聲道:“別碰我!”
幻璃伸到出的手停在半空,看著她緊貼著墻站起身子,蒼白的面色上,額上那朵妖蓮顯得更加艷紅,看向他的目光寫滿防備。
“楊柳姑娘,”幻璃柔聲喚她。
她眨了眨眼睛,又喘了兩口粗氣,低道輕聲道:“抱歉,我方才有些魔怔了。”
幻璃嘆了口氣,伸手將她撈在懷里,低聲說:“說抱歉的,應(yīng)當是我?!毖粤T抱著她邁上臺階,開始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