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令會這幾天幾乎閉門不出,他知道和文立萬攤牌的時候到了。
武清伯李偉在冬裝事件中扮演的角色,令皇帝朱翊鈞、李太后怒不可遏,張居正、馮保推波助瀾,對此事要求問責,武清伯的日子很難過,幾乎沒有心思再過問蘇州綾羅會的屁事。
譚令會知道文立萬掌握了他的把柄,此時再不出手,必將坐以待斃。
只有山塘織錦的王掌柜很識相,打了山塘織錦幾板子,王掌柜馬上知道了他譚令會的厲害,立即賣身投靠,言之鑿鑿指認,他給文立萬行賄,送過九間山塘街的店鋪。
府衙把山塘織錦過戶給文立萬的九間店鋪的房地契,也已經送到王掌柜手里,剩下的事,就是讓宗友利把這筆賬記到賬簿中,一個欽差巡撫受賄的鐵案就形成了。
李天喜派劉熙林說服宗友利,事情辦得很利索,桀驁不馴的宗友利答應記賬,一切都干得天衣無縫。
可惜直到今天,耳目傳來消息,宗友利并沒把這筆賬記入賬簿。
李天喜得知這個消息,很是生氣,馬上派嘍啰找到王掌柜,質問宗友利為何不記賬。
王掌柜極端委屈,說道:“一大早宗友利就出門去茶樓了,我才派人去茶樓喊他,他正悠哉悠哉喝茶看書,說是過了茶癮,再記賬不遲?!?p> 李天喜的嘍啰冷冷說道:“你親自去告訴宗友利,一個時辰內把帳做好,親自送綾羅會李掌門過目。否則問他是在陽世喝茶,還是去陰間喝茶?!?p> 王掌柜不敢怠慢,親自去了順風茶樓。
只見宗友利在茶樓頂層的茶室,悠然而坐,邊品茶邊搖頭晃腦,捧讀一本《莊子》。
王掌柜氣不打一處來,剛要發(fā)作,意識到面前是號稱蘇州賬房先生第一人的宗友利。只好按捺住心中怒火,說道:“宗先生如此清閑風雅,可知還有一筆重要賬務未記在賬簿之上?”
宗友利將目光從《莊子》移開,眼神迷離說道:“王掌柜何必如此急迫?一筆小賬過兩天記下就是了,無礙大帳的?!?p> 王掌柜心里懊悔不已,都怪自己一根筋,明明知道很多大店對宗友利都棄之不用,他為什么就要擰著勁兒用他呢?
現在可好,請神容易送神難,宗友利和他擺上譜了。
王掌柜竭力壓制著自己的怒火,說道:“宗先生還是回店把這筆賬快快記上的好,免得綾羅會找麻煩啊?!?p> 宗友利放下手中的書卷,說道:“山塘織錦記個賬,綾羅會也要管?難道綾羅會在這筆賬上要搞什么鬼嗎?”
王掌柜噎得無話可說,只想撕書摔杯子。
奶奶的,世道這么亂,你裝樣給誰看?
你拿了人家兩個金錠,綾羅會搞什么鬼,你個龜孫還不清楚嗎?
宗友利心平氣和說:“唉,最近心緒不寧,夜夢頻仍,總夢見鬼敲門,這賬還是過兩天再記吧。”
王掌柜聞聽此言,氣得胡子都哆嗦了,這不是明目張膽的指桑罵槐嘛。
“宗先生,我是受綾羅會李掌門催促,請你即刻回去做賬。記賬是綾羅會給你下的任務,你愛干不干,話給你帶到便是。”王掌柜哆哆嗦嗦說完,轉身便走。
宗友利望著王掌柜的背影,剛想說句軟話,又想起文立萬說得狠話,只好默默搖頭。
李天喜聽到宗友利毫無做賬的意思,勃然大怒。
他喊來劉熙林大罵道:“你個老廢物,你說宗友利會乖乖把帳記了,現在都一天過了,那孫子怎么還在順風茶樓喝茶?”
劉熙林站在李天喜面前,滿臉陪笑道:“老夫那天給他兩個金錠,他確實已經答應了,莫非是睡了一覺,又想出什么鬼花招??隙ㄟ€是嫌金子少了?!?p> 李天喜怒道:“你這么摳摳搜搜能辦成什么事,出手大方一些不行嗎?姓宗的辦完事,再要回來不就得了?”
劉熙林趕緊解釋道:“老夫也是這樣想的,先給了他兩個金錠,后來又加了三個,這龜孫膽小,后面加的三個金錠不敢要。一定是回去睡了一晚上,又思謀著那三個金錠了?!?p> 李天喜懊惱地揮揮手說:“你這人辦事也真是不清爽,趕緊去茶樓,把另外三個金錠甩給他,讓他一個時辰,最多兩個時辰把帳搞定。知府大人等著要下手了?!?p> 這時一個手下進門稟報:“李掌門,知府大人派人傳話,請您速去府衙,有要事相商。”
李天喜用手指指著劉熙林說:“你看,知府大人急了吧,你速去茶樓。這賬兩個時辰要是再做不出來,別怪知府大人怪罪,那時候,你就又得進大牢安享晚年了。”
劉熙林搗蒜般直點頭,匆忙去自己房間拿了金錠,一路小跑出門直奔茶樓去了。
李天喜叫人備馬,帶了兩個手下,向蘇州府衙飛馳而去。
譚令會在書房來回踱步,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紫禁城傳來消息令他極其沮喪。
首輔張居正主張嚴懲冬裝事件的涉案者,涉及冬裝事件的官吏,盡數下獄聽后發(fā)落。
皇上的外公、太后的父親當然不能送進大牢,這樣做就有些不給皇上、太后面子了。
張居正建議責令武清伯李偉閉門思過一年,不得過問政事,不得做生意。并對武清伯李偉實施體驗式處罰:大雪紛飛的早晨,罰武清伯站在乾清宮大院,讓他體驗一下士兵挨凍的感覺,促其深刻反省。
朱翊鈞、李太后同意了張居正的建議。
也就是說,武清伯李偉從此就靠邊站了。
譚令會知道自己再不主動打擊文立萬,自己的仕途將就此終結了。
僅劉熙林逍遙法外一項,就夠他喝一壺的。更何況還有苛捐雜稅、收受賄賂、欺壓百姓,縱容綾羅會搜刮民脂民膏等等。
李天喜急匆匆趕到府衙,見譚令會陰沉著臉,知道紫禁城那邊肯定沒有什么好消息,頓時心中有些踹然。
譚令會問道:“山塘織錦的帳可是做好了?”
李天喜囁嚅道:“還沒有。宗友利睡一晚上又變卦了。我剛才要劉熙林趕緊去茶樓,再給宗友利一些金子?!?p> 譚令會眼睛圓睜,問道:“宗友利在茶樓干嗎?”
李天喜答道:“宗友利喜歡泡茶樓,劉熙林找他,就去茶樓頂層的茶室,總能找到?!?p> 譚令會聽后,懊惱地雙手擊掌,說道:“你真是糊涂啊,現在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敢讓劉熙林滿大街亂跑,你安知宗友利不是文立萬放出的誘餌?”
李天喜眼珠一轉,倒吸一口冷氣,說道:“啊呀,我一急,怎么把這茬子事給忘了?!?p> 譚令會急忙說道:“趕緊派人把劉熙林截回來,這老東西活著只能壞事,扔進大牢,順手下藥干掉。派人把宗友利捉住,盯著他做賬,做完賬,灌一壺酒,扔進山塘河。反正年年都有醉漢淹死在河里?!?p> 李天喜眼睛一亮,頻頻點頭。
姜還是老的辣,人還是官人奸。
這么老辣奸狡的計策,也只有譚令會這樣的官場老手才能想得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