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正在和張居正高談闊論，根本沒工夫正眼看一下文立萬。
文立萬微側(cè)身體，手臂擋住高拱的視線，迅速把手中一小塊藥粒投入了高拱茶杯里，然后添加了開水。接著又給張居正、高儀分別添加開水。
做完這些事，文立萬已經(jīng)是渾身冷汗淋漓了。他快步出了議事房間的大門，感覺自己都要虛脫了。
額考，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以后還是少做，否則遲早病魔纏身?。?p> 一個太監(jiān)突然出現(xiàn)在文立萬身邊，說；“先生要出城嗎？請跟我來?！?p> 文立萬猛地一驚，仔細再看那人，正是剛才領(lǐng)他進城門的那個太監(jiān)。便緊跟在太監(jiān)身后，向城門走去。
出了紫禁城城門，文立萬才長噓一口氣。
大發(fā)席地而坐，倚靠在那棵老榆樹上睡得很香甜，發(fā)出均勻的微鼾聲。
文立萬來到明代那天，也正是倚靠在那棵樹上。
文立萬在大發(fā)身邊坐下，無力地靠在老榆樹上，心里亂成了一團麻。
剛才發(fā)生的一幕太過夢幻，太像驚險電影了，他竟然差點干掉一個內(nèi)閣首輔。
幾個接張居正下班的隨從也來到老榆樹下等待，張豐予也在其中，他不時向文立萬瞟來一眼，卻并不走近寒暄。
張居正和馮保的謀殺計劃，實在太過瘋狂，而且漏洞不少：他們要置高拱死地，為何不在宮中找個殺手？非要從宮外大搖大擺引進一個殺手，這樣做豈不更易引起他人懷疑？
再者說了，張居正、馮保都是心思縝密之人，這樣重要的謀殺計劃為什么事先不給他事先交代清楚呢？還有，既然要謀殺高拱，何必要在高儀在場的情況下實施？謀殺應(yīng)該人越少越好啊。
無數(shù)的疑問涌進文立萬的腦海，令他百思不得其解。這樣的謀殺草率粗糙，質(zhì)量下乘。
一直等到太陽快要落山，張居正才從紫禁城出來，一干人隨張居正回到府中。
進了張府大門，張居正對文立萬說：“子萱，你隨我來。”
文立萬心里砰砰直跳，這是要干嗎呢？在他執(zhí)行了暗殺任務(wù)后，張居正會不會再殺他滅口？在明代這樣陌生的朝代，什么事都會發(fā)生，真是沒有什么人讓他相信了。
文立萬跟在張居正身后向書房走去。
他四下巡脧，提防著殺手隨時從暗地里殺出來，結(jié)果了他的小命。
一直進到張居正書房，并無什么殺手出來索要文立萬小命。
張居正坐定后，示意文立萬坐在側(cè)首。
“子萱，今天在紫禁城內(nèi)有何感想？”張居正面色輕松直奔主題。
文立萬沒想到張居正問得如此輕描淡寫。殺人還能有什么感覺？除了恐懼就是恐懼啊。
“在下現(xiàn)在仍然心有余悸。竊以為，如此謀取高拱性命實為不智?！?p> “哦，何以見得？”
文立萬回答道：“投毒置人于死地的手段最易被識破。且宮中人多嘴雜，一旦東窗事發(fā)，會將恩相推到在萬劫不復(fù)之地?！?p> 張居正直視文立萬：“那你為何還要執(zhí)行這個不智之策？”
文立萬只能在心里翻白眼：不執(zhí)行能出得了紫禁城的門嗎？馮保的東廠又不是吃素的。
也就是本人聰明，減了藥量，不然今天紫禁城就有兩條人命了！
“自古良禽擇木而棲，在下既然選擇做了恩相幕僚，執(zhí)行力就是第一位的。雖然我對這種方法存疑，但決策確定之后，必須堅決執(zhí)行?！蔽牧⑷f揣測很少一點藥量肯定不至于讓高拱喪命，所以說起此話，并無多少罪惡感。
“執(zhí)行力？這個詞用得好啊。我們的官員安于推諉扯皮的現(xiàn)狀，就是缺乏執(zhí)行力啊?！睆埦诱龑@個新詞很感興趣，他哪知道四百年多年后，“執(zhí)行力”這個詞已經(jīng)被用爛了。
文立萬試探道：“高拱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命歸西天了吧?！?p> 張居正捋一下胡須，哈哈大笑道：“你認為我會采取這樣下作的手段，置高拱于死地嗎？”
“啊，馮保要毒殺高拱之事，先生事先不知嗎？”文立萬目瞪口呆，莫非是馮保假借張居正之名毒殺高拱？
“當然知道。你下得藥丸其實沒有任何毒素，不會致人死命。你今天見得那兩人也不是高拱、高儀。馮保只是出了一個考題，考驗?zāi)愕闹艺\?？茨阌袥]有膽量殺掉高新鄭?，F(xiàn)在看來，你是合格的?！?p> 文立萬的眼珠子差點都要砸到腳背上。
額滴神，用殺人來考驗忠誠，這太監(jiān)要的投名狀也有點太血腥了吧。
難怪張居正自始至終一直神態(tài)自若，像沒事人一樣，今晚這場謀殺不過是張居正和馮保導演的一場戲，一場對文立萬忠誠進行考驗的大戲。
“恩相派我做信使，也是一次考驗吧？一是要看我是否會私自拆封看信，以此檢驗我的忠誠度；二是讓馮公公見我一面，對我面對面進行考量。呃，我送的那封信應(yīng)該只是一張白紙，否則馮公公怎么會看都不看就燒掉呢，我的推測對嗎？”
張居正哈哈大笑：“子萱果然聰明啊?！?p> 文立萬對張居正的夸獎一點都不感到榮幸。
這些四百年前的明代人也太犀利了，怎么可以拿人命做考題呢。明代官場不是一般的水深坑多啊。
又一想，這是古代啊，可不能用現(xiàn)代法治社會的標準去衡量。
明代社會，人能把人當人對待，已經(jīng)做得算是比較好了。要是再往前幾個朝代，那就是人不把人當人的年代了，弄不弄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砍人就像切菜啊。
張居正見文立萬有些疑惑，便解釋說：“送信是我給你設(shè)置的考題，毒殺高拱是馮保給你設(shè)置的考題，兩道題你都完成的很好。我識人選人標準一向很是嚴格，很多人不能過關(guān)，你是第一個過關(guān)的人。很多人以為官場是榮華富貴之地，其實官場之殺伐，和戰(zhàn)場一樣殘酷。多少人到官場尋求榮華富貴，卻落得個雞飛蛋打；多少人到官場實現(xiàn)抱負，卻落得個灰飛煙滅。我考察你三年之久，現(xiàn)在可以判定你是可堪重任之人。我會向皇上舉薦你的?！?p> 文立萬聽得更加糊涂：張居正用三年時間觀察一個人，用兩道考題進行考核，如此勞心費神，選拔一個可堪重任之人，要干嘛呢？
真沒想到來到明代，會遭遇如此心驚肉跳的考驗，真不知以后還有多少驚險的事情折磨他呢。
NND，既然來都來了，咱就索性就在這明代大耍一把！
“謝恩相，在下絕不辜負恩相知遇之恩?！?p> 文立萬剛來明代時，特別羨慕別人穿越到古代做宰相、大將，嘆息自己穿越到明代，只做了個幕僚隨從?，F(xiàn)在機會來了，抓得住抓不住，就看你的造化了。
文立萬出身平民之家，父親是泥瓦匠，母親是烤紅薯的。自己好不容易考上名牌大學，畢業(yè)后進了一家大單位，發(fā)現(xiàn)單位的有利位置，早已被有背景的人占據(jù)了。
辛辛苦苦干了一年，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就像一個勤雜工，任何占據(jù)有利位置的人，都能向他發(fā)號施令。
如今來到明代，突然遇到張居正這樣的貴人，遇到如此改換門庭的機遇，文立萬哪能不心潮澎湃，躍躍欲試呢。
張居正說：“我已有所安排，你可在內(nèi)閣先做些抄寫之類的小事，等太子登基后，我會另有安排?！?p> “在下堅決服從恩相安排。只要恩相指明方向，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面對如此的的機遇，表態(tài)是必須的。
張居正捋一下胡須說：“好！大丈夫在世行走，自當胸懷鴻鵠之志，把握權(quán)柄，以澤蒼生。否則便茍且偷生，寸步難行。權(quán)力既可讓人胡作非為，也可為蒼生謀福祉，就看你怎么作為了。唉，為人為官，窮盡一生也未必得其真諦啊。今晚收拾一下，明天隨我入閣辦公?！?p> 文立萬心花怒放，外表卻強自鎮(zhèn)定，不讓內(nèi)心喜悅過度流露，免得張居正看他一副沒見過世面的小樣兒，對他低看三分。
臥槽！幸福來得太突然，難道光宗耀祖、改換門庭的事兒，真的近在眼前？
從張居正書房出來，文立萬毫不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快樂，心花怒放瞬間變成臉花怒放，咯咯咯笑得連他自己都有些吃驚。
去TMD的鎮(zhèn)靜自若吧！為什么要掩飾自己的快樂？一個平頭百姓的兒子，現(xiàn)在有了進入帝國權(quán)力中樞上班的機會，而且被一個國家領(lǐng)導人看好，這不是一件讓人喜出望外的事情嗎？
一路歡笑之后，文立萬心中思忖，張居正為何處心積慮要把他推向仕途？
這個問題肯定是無解或多解的，標準答案只有張居正自己知道。
張居正竭力把文立萬推向仕途頂層，肯定有張居正自己的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