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南陽城鬧得的沸沸揚揚的始作俑者,如今就在馮家位于南陽城阜財門外兩里的云門山別院。
云門山陡崖峭立,山勢巍峨。別院鄰山而建,得了名字“鄰山居”。馮家人看中它清涼避暑,每每炎夏,總是到此避暑。隱王二公子慕容衍則是因它比鄰山勢,易守難攻,正是方便布防的好地方。于是攜妻馮氏婉玲在此待產(chǎn)。
如今別院內(nèi)一眾仆婦管事都是從隱王府里帶來的。
先頭兩日,青州但凡有些名堂的人家都托了馮家關(guān)系,來別院里拜會隱王二公子。再加上移到此地的正經(jīng)公務(wù)往來,別院前車來車往,各路人士絡(luò)繹不絕。
后來人家慕容二爺煩了,公務(wù)之外閉門謝客。本來嘛,也是因著親家面子才見幾個閑雜人。如今,除了馮府夫人憑借陪臨產(chǎn)婦聊天解悶的由頭能被黑甲衛(wèi)放進來,其余的,任你是親家公本人都進不得。
這親家夫人也是個不識相的,尋著由頭便隔三差五的來。她與馮家是本家,也姓馮。
她前日來,給小兒子求了個官,說是軍中要職,來日前途不可限量。再前日,給她娘家侄兒打通了商場關(guān)系,小侄兒因著這次,很是賺了一筆。再再前日反正也是撈了好處往家里去的。
這日,馮氏又來了。
蘭芝苑正房東側(cè)間,臨窗放著紅酸枝羅漢床,上頭鋪著湖藍底遍地纏枝葡萄織錦軟墊,左右對稱擺著同花色的迎枕。母女倆靠坐著,閑話家常。
“婉琳啊,你將來一個圣母是逃不掉的,馮家雖頂著這世家大族的名頭,可這么些年,朝廷里只你伯祖父還成個樣子,余的都是些芝麻綠豆的小官兒。你爹更是不濟,到如今啥也沒有,只守著青州打理祖業(yè)?!?p> 馮氏說到自己夫君,一臉的不屑:“說的好聽,一家之主!能當(dāng)吃還是能當(dāng)喝呀?祖上基業(yè)傳了這么些年,人人豪奢,又入不敷出,馮家早已是外強中干。人家只看見咱們進了多少,沒看見那出去的。如今咱們家就指望你再將這門楣頂起來,今后你事事多考量,多多提攜家里的兄弟子侄,馮家往后的百年里就不用愁了!”
馮氏邊說邊拉著女兒的手摩挲,一摸摸到那皓白腕子上一只透粉的玉鐲子:“你這身份,戴這鐲子輕佻了。下月你表妹出嫁,我拿去給了她吧!”
馮婉玲見母親喜歡,便將鐲子退了下來遞過去?;楹笏騺聿挥嬢^這些東西,少了什么夫君立時就會讓人補上。
“母親放寬心,家里的事女兒省的。夫君對女兒向來……向來敬重,但凡女兒開口,就沒有不依的?!?p> 說到夫君寵愛,馮婉玲心里實是虛得很。
的確,不論她要什么,做什么,甚至一些無理的要求,慕容二爺都是笑著應(yīng)承,從未駁過。
如這次,因她不慣京都飲食,總念那家鄉(xiāng)菜肴,慕容二爺竟真的讓她回鄉(xiāng)待產(chǎn)?;楹髱状稳瑒趧尤藥椭依?,每每也是笑吟吟的應(yīng)了。聽家中的回應(yīng),幾件事情還辦的很是漂亮。
可馮婉玲隱隱覺得,夫君對自己根本不是男女情愛,他那笑也不曾到了眼底,總是淺淺的浮在面上??粗率乱缽?,疼惜自己這個夫人。但不論內(nèi)宅還是外院,所有一切她都插不上手,事事都得通過老管家。府里所有人都將她供起來,哄著她享福即可。
馮婉玲這心總也不安,面上又不能顯出半點,不然該被人說不惜福了。
馮氏端了茶盞潤潤嗓子,俯身靠近了女兒:“你這胎至關(guān)重要,必定要一舉得男!”
“娘,龍覺寺的老和尚說了,往東生的宜男,您就放心吧。”
馮婉玲苦笑。這打發(fā)外人的話,如今卻也當(dāng)真說給自家人聽了。
“那也只是宜男,不作定數(shù)的。依我看,咱們得再拜拜菩薩,和尚說的可沒送子娘娘說的靈驗!”
馮氏咋一抬聲說完,又靠過去悄聲說:“你舅母昨兒個特地來了府里找我,說這阜財門外十五里有個牛頭山,山腰上有個送子娘娘廟,甚是靈驗!十里八鄉(xiāng)但凡去求,沒一個不生兒子。人說了,只要誠心去那兒求子,必是得子!只是……”
馮氏猶豫半晌,仍是開口:“只是說,定要本人親去!”
聽了這話,馮婉玲轉(zhuǎn)頭看著馮氏,見她不似玩笑,便摸了摸自己肚子。
如今可是八個月了…
“不成的,半山腰上,我這肚子哪里上得去?”
馮氏看一眼女兒肚子,接著道:“就是如今才知道,不然早早便去了??赡阆略戮鸵耍僖蝗?,保不定生個女娃娃!”
馮婉玲聽了這話,不禁心煩:“不成,夫君很看重這胎,別的事情也就罷了,若要出門上香,他定是不許!”
她嘴上這樣說,心里卻在思量:真要去拜那送子娘娘,他還會如往常一樣無所謂的笑著答應(yīng)么?可她思鄉(xiāng),他也陪著自己來了,還不惜編了那東邊宜男的幌子,堵了悠悠眾口。他是在乎自己的吧。若是自己與他提了,他會是什么反應(yīng)呢,會很擔(dān)憂嗎?
這些念頭一起,便如野草一般在馮婉玲腦子里瘋長起來。
她說:“要不,等夫君二爺回來,我同他提?”
“誒,這就是對了!你好好跟他說,定要說那求子得子的事兒!”馮氏聽了女兒應(yīng)承,很是高興,仿佛明日就能成行,成行便能生個大胖小子。
“你也不必擔(dān)憂這山路難行,母親都打聽過了。牛頭山東面坡緩,去的人又多,早早的通了車道,一直連到頂呢,行到寺門之前都不用下地走!”
“如此,我好好同夫君說,不定能成?!?p> 母女兩個又聊起了娃娃的衣衫鞋帽。馮氏一直留到中午陪著馮婉玲用了午飯才走。
下晌歇了午覺,馮婉玲仍是困著,仰面躺在榻上不愿起身。她想到上香的事,喚了外邊候著的綠珠進來。
“二爺可回來了?”
“回夫人,二爺還沒回來,倒是差了身邊的明月送了些南邊來的枇杷,說是金家商行孝敬的,夫人可要嘗嘗?”
“嗯,拿些來我清清口,二爺可說了幾時回來?”馮婉玲仍就歪在塌上。
“說是臨時起意,轉(zhuǎn)道去了登州。”綠珠邊說邊朝外揮手,讓候在檐廊下的小丫鬟去備果子。
等枇杷端上來,綠珠扶著馮婉玲坐起,往她身后塞了靠枕。隨后侍立在塌幾邊上,取來枇杷剝了,放進一道端來的水晶小蝶里。
馮婉玲拿了一旁嵌螺鈿的銀勺取來吃。
“送來多少?勻一些給母親送去?!?p> “送來的這些盡管夫人用,馮老夫人那里,明月另送了兩筐?!本G珠回著話,手上動作不停。
馮婉玲邊吃邊盤算著夫君行程。
登州那有澄海水軍,這一去沒個五六日怕是回不來。
隱王府雖無世襲,可皇家子弟大都任了軍職。慕容衍現(xiàn)任禁衛(wèi)軍殿前司都指揮使,另兼著隱王親兵都統(tǒng),管著隱王親衛(wèi)黑甲衛(wèi)。因而此次東行,他還領(lǐng)了巡檢京東路各州府廂軍的差事。
馮婉玲想著想著就覺心煩。夫君本就在外面待了五六日了,如今家都沒回又往東去,要是這肚子提早發(fā)動,他怕是連孩兒第一面都見不到。
光送些果子回來,有什么用?!
“當(dāng)啷!”一聲,她扔了小勺在水晶碟里。
綠珠嚇了一跳,手里正剝著的枇杷掉在腳踏上“咕嚕嚕”滾出去一丈遠。
馮婉玲見了更是著惱,望望滿屋子錦繡,只覺得心底空嘮嘮的。
“撤了吧,水淡淡的,沒滋味!”
綠珠依言忙收拾干凈遞給一旁的小丫頭撤下去,覷著女主子神色,開口勸道:“夫人,奴婢扶著您去園子里走走,看看景兒。”
“看來看去就那些,膩的慌!取我帖子來,讓碧翠現(xiàn)就收拾了東西,我要去母親那住兩日!”
綠珠得了吩咐,又不敢真照做,退下去找了碧翠一商量,決定先稟了老管家德貴。
德貴與隱王府大總管德福是親兄弟。從小跟著隱王一道去的隱靈山,后來隱王得了兒子,便讓他兩一人一個跟著。后來慕容衡遇害,德福重傷退居二線,當(dāng)了隱王府大總管。德貴仍舊跟著慕容衍,順便替人管著內(nèi)外應(yīng)酬和家宅瑣事。
德貴聽完綠珠稟報,想著夫人嬌蠻性子又起了,無奈二爺不在家,他們這些個奴才可哄不了那位。再者,只是回城里娘家,路不遠,現(xiàn)在慢慢的穩(wěn)著走,天黑前也能到了。
于是他讓人把這事傳報慕容衍,自己去找了府里的黑衛(wèi)頭子陳穩(wěn)商量出行。
隱王府黑甲衛(wèi)三千六百人,含騎射守衛(wèi)、情報偵察等兵種。此次跟了六隊人馬,一隊十二人,由三個黑甲衛(wèi)頭目之一的陳穩(wěn)領(lǐng)著。
陳穩(wěn)和德貴商量完,點了兩隊人馬跟著去馮家,別院兒里留了兩隊看家。還有兩隊人現(xiàn)正跟著慕容衍,本就不在府里。
馮婉玲穿戴停當(dāng),上了軟兜出了二門。德貴早早備下馬車在那兒候著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云門山小徑,上了官道就往南陽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