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姝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襲來,身子原本就是疲憊不堪,強撐著來找驪姬問個究竟,如今卻似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雙腿一軟,朝前撲倒下去。
站在靜姝身邊的李恪眼疾手快,自打驪姬被人拖了出去,他的目光便再不曾從靜姝身上移開,眼看著她原本失去血色的嘴唇越來越蒼白,心中游移不定,不斷暗示是自己看錯了。就在靜姝倒下的剎那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嬌弱的女子身輕如燕,用力帶進懷中。
李恪半跪下來攬住靜姝的身子,懷中的可人兒雙目緊閉,瓜子臉蛋不見半點血色紅潤,她就這樣安靜的躺在他的懷里,蒼白的臉色讓李恪心中生畏。
“靜姝……”
“阿姐……”
長樂和采薇同時靠近靜姝身邊,蹲下身子,采薇握住靜姝的柔荑,淚如雨下。長樂緊蹙著眉頭,眼中的焦慮不加隱藏。
“長樂,靜姝怎么了?”
李恪皺緊眉頭,想起從進來之初,縈繞在長樂眼底深藏的擔憂,抬首逼視著長樂,出聲詢問。
長樂的眼眸中凝聚著淚光閃動,眼中擔憂又自責的神色在李恪的逼問下越加明顯,聲音哽咽,道: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她剛剛醒來時候便站也站不穩(wěn),但是聽說咱們懷疑驪姬和蕭蓮,又聽說你正在這兒審問她們,就執(zhí)意要來。”
從李恪帶人往東山木屋里尋見靜姝的那一刻開始,靜姝看見李恪眼中隱藏不住的憤怒之色時候,靜姝已然知道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有份參與謀劃的人??伸o姝也清楚,除了始作俑者,其余人再如何追究又有什么意義。
李恪身在皇族,是站立在權勢金字塔頂端的人,生殺征伐,原本就是生命的底色,卻也正因為如此,他的身上凝聚了太多的怨懟和仇恨。
靜姝不想李恪因為遷怒惹來無端的仇怨,始作俑者自然該受懲罰,若只是袖手旁觀明哲保身,倒也算不上過錯,普世之下,不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誰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佛爺,慈航普度慈悲一場的故事發(fā)生在佛經(jīng)里,滾滾紅塵,所有人都只是大千世界中的一粒塵埃,誰也不必為別人的錯誤負責。
李恪明白靜姝在擔心什么,握住靜姝肩頭的手指,不自覺的又收緊了幾分。
院子里傳來驪姬哀嚎聲音,口口聲聲求李恪原諒,秀美的額頭咚咚撞擊在門前的石階上,李恪的眉頭皺得更緊,猩紅的眼,恨不得把外面這個女人千刀萬剮。
李恪抱著靜姝起身,大步流星跨出門檻,驪姬跪在門前,叩頭的余光瞥見李恪黑褐色的祥云靴靠近,以為他還顧念從前的情愛,唇邊含著一絲欣喜與委屈的笑意盈盈抬頭,目光無限依戀的盤旋在李恪面龐。李恪熟視無睹一般,抱著靜姝從她身邊走過,頭也不回,不見半點不舍流連,驪姬當場呆住,任她再哭喊也無濟于事。
長樂瞥了一眼額頭已經(jīng)滲出血色的驪姬,從前時候在這蜀王府里,她似高貴驕傲的孔雀不可一世,如今淪落到這般田地,卻也是與人無尤,輕嘆一聲,吩咐了瀟湘子依照李恪的吩咐送了驪姬去刑部,也算是一家團圓了。
李恪抱著靜姝揚長而去,一路回到正院,輕輕把靜姝放在床榻上,拉過錦被替她掖好被角,從來不曾照顧過別人的他,做起這一切來顯得有些笨拙,可偏偏誰也不曾留意到。
采薇跟著李恪進來,哭泣道:
“殿下,我阿姐從前曾有暈眩之癥,后來得了藺大夫的方子調(diào)理,已經(jīng)有多年不曾犯病了,這么些年都是藺大夫給阿姐瞧著的,求殿下差人去請?zhí)A大夫來看看阿姐吧?!?p> 聽采薇說起藺大夫,李恪想起那晚在高府,靜姝為他請來的那位須發(fā)皆白卻精神矍鑠的老者,原本以為就是高府里的尋常大夫罷了,當時只覺得靜姝與他甚是親密,卻不曾想到還有如此牽連,當即應下,道:
“這有什么難的,既然靜姝一直都是由他瞧癥的,若能請來自是最好,來人,拿了本王的名帖,去高府上請了藺大夫來,就說……”
話還沒說完,采薇出聲打斷,從前李恪是最不喜歡別人打斷他說話的,這回卻破天荒的沒了脾氣。
“白日里藺大夫都在安仁堂坐診,殿下只要差人去安仁堂去請,就說高家姑娘身子不適,請?zhí)A大夫過府診治,他必然也就明白了?!?p> 藺大夫雖是跟著高氏一族從益州到了長安,卻從來閑云野鶴慣了,懸壺濟世才是他長久的心愿,靜姝之所以選擇了把藥鋪醫(yī)館遷到長安,也有部分原因是為了藺大夫,在世華佗的醫(yī)術,若當真只奉獻給一姓一族,著實是浪費了,能讓更多的人受益,是她們的共識和心愿。
李恪頷首,吩咐了福伯,道:
“就按二小姐說得,快去?!?p> 瀟湘子進來,攔下福伯,對著李恪拱手道:
“殿下,臣熟悉地方,腳程也快,還是臣去吧?!?p> 李恪應下,回身去瞧靜姝,眸子再不愿從靜姝的臉上移開分毫,長樂上前,抬手撫上李恪的肩頭,道:
“三哥,我還得先回宮一趟安排人去高府傳話,晚些時候再來,靜姝就交給你了?!?p> 長樂叮囑的意思,李恪心中明白,回頭握住長樂的手,輕輕一拍,道:
“那就辛苦你了,今天既然我?guī)Щ亓遂o姝,那么只要我在一日,就再不叫她擔驚受怕?!?p> 長樂抬頭,見到李恪眼中閃爍的信念,點了點頭,回身拍了拍采薇的肩膀,示意她安心,隨后命人備了馬車趕回宮里。
長樂馬車才走不久,昭慶宮里小黃門出來傳話,福伯引了人進來。
小黃門見屋子里的氣氛甚是沉悶,隔著屏風也能察覺出有山雨欲來之勢,低垂著頭不敢抬起,跪在珠簾屏風后面,回話道:
“稟告蜀王殿下,賢妃娘娘請殿下今晚前往昭慶殿用膳?!?p> 屏風之內(nèi)許久沒有動靜,李恪看著靜姝,眼睛都不愿眨一下,生怕一眨眼靜姝就消失不變了,采薇坐在一邊的木椅上,心里暗自計算著時辰,估摸著藺大夫應該快到了。
小黃門跪得腰酸腿痛,甚至疑心屏風里面根本沒有人,卻又說不出這迫人的氣勢從何而來時候,屏風里面?zhèn)鱽砝钽〉统恋穆曇簦?p> “你回去告訴我母妃,本王今晚沒空進宮陪她用膳,請母妃自己享用山珍海味吧。”
“可是,這……這……”
小黃門為難了,出宮傳話之前,楊妃千叮萬囑,不論用什么法子,今日一定要讓蜀王殿下進宮一趟。
蕭蓮回宮,兩只眼睛腫得像兩個大大的核桃似的,任誰瞧見了都覺得舍不得,楊妃自然也不例外。畢竟是楊妃拉扯大的孩子,李恪身為皇子,從小不曾被楊妃親自養(yǎng)在身邊,幸好有蕭蓮承歡膝下,算起來除了不是從楊妃的肚子里親自十月懷胎,蕭蓮當真是要比李恪還親些。
“本王的話,你聽不懂嗎?”
李恪的聲音拔高了兩份,帶著凌厲的威勢,縱然只問其聲,也叫小黃門周身一陣。
誠然是最叫他左右為難的,楊妃李恪,偏偏一個都得罪不起,垂首思量片刻,宮娥太監(jiān)里早就有紛紛流言,這位蜀王殿下瞧著是風流倜儻,清雅俊秀,其實最是狠心薄幸,手段狠辣。小黃門起身后退兩步,兩者相較,屏風里面的這位主子,更是不好招惹的。
小黃門正要退出去,靠近門檻時候,才一抬腳,就聽見外面?zhèn)鱽砜鋸埖拇蠛粜〗新曇?,道?p> “這又什么怎么了,我那兒還有好幾個病人排著隊呢,你們偏偏就把我拖來這么個地方?!?p> 小黃門一時好奇,從進來蜀王府到這會兒,人人都是畢恭畢敬,噤若寒蟬的,怎么突然就來了這么個人不怕死似的大呼小叫,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瞧瞧傳說中手段凌厲的蜀王會如何處置這個不識時務的東西。
瀟湘子正拉住藺大夫往里走,一路拉著還一路說著好話賠著笑臉和不是。小黃門不是沒見過瀟湘子,在昭慶殿里瀟湘子也隨著李恪去過幾回,每次都是仗劍抱胸立在回廊下,周身寒氣叫人不敢近身,遠遠看去似是一尊雕像,沒有喜怒,不辨哀樂,就算是對著李恪也不見笑臉只有恭敬。
小黃門從不曾見過瀟湘子如此和顏悅色的模樣,不禁對他身邊的這位老者有了興趣,駐足在門檻旁,想探清楚了好去向楊妃回話。
兩個婢女上前,撤去屏風,小黃門在門外,隱隱約約瞧見內(nèi)室床上躺著一個人,瞧著身形發(fā)式,估摸是一位女子,李恪正坐在床榻旁瞧著床上人,溫柔抬手替她把遮在面頰上的一綹青絲別到耳后。
聽見門外動靜,李恪忽的一下起身,瀟湘子哄著藺大夫進去,李恪半點兒責怪的意思都沒有,大約是覺得這等超凡脫俗的妙手仁心,有些不尋常的脾氣也屬尋常。
李恪起身迎了兩步,拱手道:
“藺大夫,有勞了?!?p> 藺大夫打量李恪幾眼,恍然大悟笑道:
“年輕人,又是你啊。”
上次在高府,李恪給藺大夫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他料定李恪與靜姝之間的關系非比尋常,只不過年輕人之間的纏綿牽扯,他也懶得過問。今日瀟湘子來藥鋪說請他去蜀王府,他原本還疑惑蜀王是誰,如今倒是全懂了。
李恪賠笑道:
“耽誤您看診,誠然是抱歉,只不過靜姝身子一直由您調(diào)理,還得請您看了才能安心?!?p> 藺大夫一聽他說靜姝,收起了習慣的玩世不恭的老頑童模樣,轉而正了神色,上前查看靜姝神色,右手的三根手指搭上靜姝腕上的脈搏,替靜姝切脈的手指輕輕移動,似乎在尋找什么,眉頭卻越皺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