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樓下已有近百名“呂家堡”的門人陸續(xù)趕到,大家聽到了這句話,都一起失聲驚呼起來。
呂洞彬更是心膽俱裂,大喝一聲,雙掌之力忽然暴增一倍,蘇君墨掌中的一支劍意,居然攔不住他,被他劈倒一堵墻壁,乘隙沖進小樓。
他一眼就望見自己的父親呂偉霆果然已慘死在床,急得又悲又憤,凄切地大聲叫道:“爹…爹……你老人家快起來…”
寧無缺猛聽這一聲慘呼,心頭一震,手中的斷刀,竟失手掉落在樓板上,錚錚作響……
蘇君墨趁其不備,長劍旋空半轉(zhuǎn),寒光疾射,劍尖已點中呂洞彬左臂。
呂洞彬痛得悶哼一聲,掌勢頓滯,被蘇君墨閃身直欺上來,纖掌猛沉,‘嘭’地又在他右臂上拍中一掌。
呂洞彬接連被劍、掌所傷,身子晃了兩晃,搖搖欲倒,蘇君墨銀牙一咬,正打算立下毒手,忽然一條人影疾掠過來,舉掌架開她的長劍,沉聲道:“瓔珞表妹,不要傷他性命?!?p> 蘇君墨不覺一怔,門外那苗姓壯漢也緊跟著揮刀破壁而入,鐵臂一圈,將呂洞彬挾在脅下,仰身倒射,輕煙一般躍出竹樓,厲喝道:“放火燒樓,絕不能讓兩個小賊逃脫了?!?p> 堡丁們吶喊一聲,紛紛動手,剎時火焰沖天,整棟竹樓已開始燃燒起來。
苗姓莊漢又喝令弓箭手分圍四方,不管見人不見人,輪番放箭,向小樓上四面攢射。
烈火熊熊,箭如飛蝗。
蘇君墨埋怨道:“你看你一時心軟,饒了他的性命,將來必種成禍患?!?p> 寧無缺搖搖頭,嘆息道:“我已經(jīng)逼死了他父親,怎可再傷他性命,唉!今夜之事,也許是我們做錯了?!?p> 蘇君墨忿忿道:“錯什么,他害死了姨父姨母,事證俱在。才自己畏罪拔出斷刀自殺,怎能怪咱們逼死了他?”
寧無缺道:“若是他害死我父母,他自己怎會中毒?更不必用斷刀插封死穴,躲在小樓上過著茍延殘喘,不見天日的日子?由此看來,他說的,也許都是真話……”
蘇君墨臉色微微一變,道:“那么,他為什么要自殺?”
寧無缺迷惘地道:“我也想不透這點道理,他話還沒有說完,怎會突然自求一死呢……”
蘇君墨臉色微慌,忙道:“現(xiàn)在脫身要緊,這些問題,以后慢慢再想吧!”
兩人略一探頭,見四面箭矢如雨而至,大火已燒及樓門,無路可退。
蘇君墨抓起呂偉霆的尸體道:“咱們用他作擋箭牌,讓他們盡情射個夠……”
寧無缺急忙阻止,道:“不行,人已死了,死者為大,不可再毀他的尸體,區(qū)區(qū)箭矢怎能阻擋咱們,瓔珞表妹,速跟我來!”
說完,他從蘇君墨手上接過尸體挾在脅下,運足‘玄門隱形罡氣’護身,右掌向上一翻,勁風揚處,小樓屋頂應(yīng)手而飛。
接著一聲長嘯,身形破空直上,從屋頂一穿而出,迅速地拔升到五丈以外。
吸氣、折腰、圈掌,衣袖掃開千百支箭矢,飄飄落在一株梅樹上。
蘇君墨也舞劍,劈打飛矢,緊隨著掠出竹樓,銀虹如匹練繞身,箭矢射到五尺以內(nèi),便紛紛自動墜地。
那苗姓壯漢遠遠望見,厲聲大喝,雙臂一抖一揚,臂上兩枚金環(huán)突然脫手,電射而出,一取寧無缺,一射蘇君墨。
寧無缺剛從樹梢飄落地面,驀覺一陣刺耳銳嘯破空射到,忙旋身歪頭,一縷光華從他耳根下數(shù)寸處“嘶”地掠過,肩頭一涼,衣襟被劃破一道裂口。
正自心驚,卻看見蘇君墨一時閃讓不及,在足踝上,已被另一枚金環(huán)射中。
寧無缺駭然失聲,但蘇君墨卻神色不變,僅探手從足踝上取下那枚閃閃發(fā)光的金環(huán),塞進懷里,仍舊揮劍如故,似乎并無什么太大的影響。
他這才暗松了一口氣,放下呂偉霆的尸體,拔出自己的長劍,叫道:“瓔珞表妹,咱們走吧……”
誰知他剛將尸體放下,暗影中突然沖出兩條人影,一人趕緊抱起呂偉霆的尸體,另一個揮劍上前,直取寧無缺。
寧無缺慌忙舉劍封架,一瞥之后,不禁失聲叫了起來!
“呀!珂兒姑娘?!”
原來,那人長發(fā)披肩,穿了一身黑色勁裝,手握長劍,竟是從洞庭湖中救過寧無缺一命的漁女——諸葛珂兒。
寧無缺不料會在這兒遇見她,大喜欲狂,連忙取下蒙面黑巾叫道:“珂兒姑娘是我呀!姑娘怎會也在這兒?方才那個一定是鐵柱兄弟了?對了,諸葛老前輩呢?”
他心中有許多話想問,一時不知從哪里問起的好,所以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好像仍意猶未盡。
不料諸葛珂兒一見竟是寧無缺,頓時驟然一驚,眼眶一紅,銀牙咬得格格作響,冷冷地道:“你的毒傷治好了?”
“多謝姑娘活命之恩,公孫老前輩又慨助一甲子功力,在下傷勢,已經(jīng)好了。”
諸葛珂兒又道:“和尚伯伯助你一甲子功力,你現(xiàn)在武功很了不起了吧?”
寧無缺一怔,詫道:“姑娘怎會如此說法?”
諸葛珂兒怒哼一聲,厲叫道:“都怪我們瞎了眼,和尚伯怕更是天下最蠢的笨牛,辛辛苦苦救你性命,老遠送你到棠湖山求醫(yī),又慨助你一甲子功力……如今,你的武功成就了,卻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我問你,呂伯伯跟你何仇何恨,你要逼他性命?我和弟弟對你哪一點不好,你逼得我們連藏身的地方也沒有?姓寧的,你的心是什么做的?為什么要如此恩將仇報?趕盡殺絕呢?”說到這里,“哇”地痛哭失聲。
寧無缺惶恐出了一身冷汗,好半晌,才訥訥說道:“珂兒姑娘……珂兒姑娘……我……我沒有啊……”
諸葛珂兒揮淚,又咬牙切齒道:“沒有?今天的事,眾目所睹,你難道還不承認嗎?讓我索性告訴了你吧!”
她頓了一頓,凄聲又道:“我們?yōu)榱司饶?,被洗心殿獲知,趁夜偷襲漁村,爹爹中掌墜湖,生死不明,我和弟弟連夜逃出來,投靠呂伯伯堡中,整日躲在地窟里,怕的就是洗心殿會風聞尋到此地來,現(xiàn)在洗心殿沒有來,倒來了你這個無情無義的東西,你……你為什么連呂伯伯也不肯放過?你說!你說……”
寧無缺一臉懵圈,只顧搖頭,道:“我沒有……沒有……我沒有害他,我也不知道……逃來呂家堡的,會是你們姐弟兩個,你誤會了,我…我沒有……沒有……”
諸葛珂兒怒目叱道:“事證俱在,再否認也是白費,若是無虧于心,為什么你要用黑巾蒙面,深夜?jié)撨M呂伯伯的竹樓?”
這句話,問得寧無缺啞口無言,他發(fā)抖的手,舉起那幅面巾擲在地上,悲吼一聲,掩面返身,踉蹌而奔。
蘇君墨緊跟著他,兩人飛奔一陣,已出了呂家堡,諸葛珂兒和呂洞彬等并未追趕。
寧無缺此時追悔痛恨,內(nèi)心悲傷,不可名狀,撒腿狂奔,越過護莊河,徑直踩踏田畝而過,不知狂奔了多久,忽然撲倒地上,手里緊緊抓了一把泥土,放聲大哭起來。
蘇君墨長嘆一聲,在他身邊坐下,幽幽道:“這下好了!把心里氣悶哭出來吧。千萬不要再悶在肚子里……”
寧無缺如若未聞,用力捶打自已頭部盡情哭了一場,天明不久,才力竭睡去。
就在他昏昏入睡未久,呂家堡那一方,隱隱傳來一陣哭叫嘶喊,不多一會,熊熊火光,沖霄而起,照得半邊天都成了一片血紅色。
蘇君墨抱膝,遙望那慘烈的火光,偶爾也低頭看看沉睡中的寧無缺,粉臉木然,看不出一絲表情,直到黃昏,火光漸小,她才長長噓了一口氣,伸手輕輕撫摸著寧無缺淚痕斑斑的面頰,口里低得不能再低地喃喃說道:“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我已經(jīng)為你盡過力量,但是,唉……”
嘆息聲中,寧無缺竟悠悠醒了過來,揉揉眼睛,向火光猶未熄滅的呂家堡望了一眼,詫問道:“那是什么火?”
蘇君墨淡淡笑道:“是呂家堡那棟竹樓還未燃盡呢!”
“啊!我睡了多久?”
“不久,才一會兒?!?p> 寧無缺憶起之前情景,猶自無限追恨,自責道:“我真該死,無意之中,竟鑄下這個大錯,將來何以對恩師?何以對去世的父母?再拿什么去報答她活命之思,唉!我真該死……”
蘇君墨溫柔地掩住他的嘴,道:“不!無缺表哥,不要這樣說,咱們問得過良心,不怕他們誤會,事情終有一天會明白的?!焙鋈辉掝}一轉(zhuǎn),道:“那位珂兒姑娘好像對你原有深意,要是沒有這場誤會,也許……”
寧無缺長嘆一聲,站起身來,道:“別說下去了,我……我實在對不起她……”
蘇君墨心里一陣酸屈,眼中殺機一現(xiàn),隨即又很快就隱去,也跟著站起來,笑道:“好!不說這些,錯已經(jīng)釀成了,誤會也不是一時能解釋清楚的,無缺表哥,咱們該去找回馬匹,早些離開這兒吧!”
寧無缺黯然頷首,兩人緩緩尋路找到安置馬匹那座林子,他忽然想起蘇君墨腳上的傷,忍不住問道:“瓔珞表妹,你腳上傷得重嗎?”
蘇君墨搖搖頭,睜眼道:“誰說我受傷了?根本就沒有傷著什么……”
寧無缺道:“可,我親眼見你左腳被金環(huán)射中,你雖然及時取出金環(huán),并未止血閉穴,又奔馳了這么久,別讓傷口震裂了,快坐下來,我替你包扎一下……”說著,便伸手想去掀開她的裙角。
蘇君墨臉上突然大驚變色,閃身避開去,叫道:“無缺表哥,真的沒有受傷,我不會騙你!”
原來,蘇君墨左腿自膝以下,從小殘折,系以木制義肢連接,平時用長裙掩蔽,行動如常,倒不怕被他看出來。
然,今天夜晚不巧被金環(huán)射中義腿,半個金環(huán)嵌入木中,她雖然很快取出金環(huán),怎能將腿上秘密讓寧無缺知道?
寧無缺自然想不到這一層,還當她不愿自已為她擔心,忙正色說道:“瓔珞表妹,金環(huán)粗重,有無劇毒更不知道,受了傷可不是鬧著玩的,快讓我看看,到底傷得怎樣了?”
蘇君墨心念電轉(zhuǎn),粉臉上嫣然一紅,故作嬌嗔,道:“表哥,你怎么還是跟從前一樣,男女有別,怎么可以隨便呢——我不來啦!”
寧無缺是個忠厚人,聞言恍然而悟,不覺也紅了臉,道:“是哦!我卻未想到這一點,其實咱們從小一塊兒長大,不必顧忌這許多,既然你不愿意,我回過身子去,你自己檢視一下,敷些藥,別耽誤了傷勢才好?!?p> 他果然將敷傷的一些藥物交給蘇君墨,自己背過身去,緩步踱出林子,表示不愿窺視。
蘇君墨只等他遠去后,才匆匆掩身坐在一叢草邊,扯起裙角,卻見那木腿已被金環(huán)擊裂了三分之一,心里也暗吃一驚,急用布帶將里處緊緊扎好,假作敷了藥,放下裙角。
當她正準備招呼寧無缺回來,忽然從草叢間,隨風飄來一股奇異的香味……
蘇君墨身為“洗心殿主”,嗅覺何等靈敏,一聞那香味濃而微辛,便知必然是一種極厲害的悶香,心念一動,假裝哈欠,順手塞了一?!扒鍥龅ぁ痹诳诶?,仰面躍躺在草地上。
片刻之后,草叢中一陣簌簌輕響,探出一顆腦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