憫憐的話不假,葉致果然踏上了前往鴻洲的路途,但是鴻洲不是目標(biāo),他的目標(biāo)是邊疆的,陪著他前去的也不止一二人,而是難以計數(shù)的人馬,京兵師的主力軍。
這邊疆最近不大太平,可能是叛亂剛剛平定的緣故,士兵們難免松懈了些,匈奴便有些猖狂,進犯邊城,騷擾百姓,搶殺劫掠的現(xiàn)象到處都是,民眾叫苦連天。這消息傳人朝廷時,皇上還不大注意,派了一些軍隊過去。后來類似的奏報越來越多,他老人家終于嗅到危險的氣息,警覺起來,把馬將軍召進宮商議。
兩人商議的結(jié)果還不知如何,太子倒著上急,第二天早朝時便向皇上請奏,自己身為太子,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百姓受苦,愿親自領(lǐng)兵前往邊疆教訓(xùn)那幫目中無人的蠻子,已示我朝天威。
皇上氣得甩了他一個嘴巴子。
不能怪皇上動怒,本以為太子只是陰謀詭計這些略復(fù)雜的事弄不來,沒想到他心智也有些問題。而且,他也太著急表現(xiàn)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匈奴之所以敢這么挑釁,無非是料定了大漢現(xiàn)在正抓緊休養(yǎng),不敢再征兵出戰(zhàn)。若兩國真打起來,匈奴必占優(yōu)勢,到那時,局面反而更不好收拾。
就算不如此,太子也上不得戰(zhàn)場,這刀劍無眼,萬一他傷到了哪,那么未來的皇位可就真的懸了。
這么點淺顯的道理,太子都想不明白,只是一味地像證明自己,殊不知,真正的聰明人在遇到這種情況時從來都是不動聲色,高高掛起。
太子的雄心壯志被一個嘴巴子拍破,傷心之余更是狼狽,于是在肉體與心靈的雙打擊下,他的智商降到了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地步:“兒臣身為太子理應(yīng)為父皇分憂,也應(yīng)該為天下百姓著想,此次匈奴欺人太甚,想我天朝大國,竟被邊疆粗俗不堪的蠻子轄制,說出去豈不令人恥笑!”
好一個為國為民的太子,一番熱血為國家,可是為了他的熱血,要喪失多少生命?又要將多少王土拱手讓人?換句話來說,因一時沖動就輕率打出討伐的戰(zhàn)號,那才是中了人家的圈套,錯上加錯。
皇上當(dāng)場氣的說不出話來,但這其中的道理又不好當(dāng)面解釋。他作為皇上,總不能當(dāng)著所有人對自己兒子說打仗這種事情太危險了朕就你一個骨血自是不能讓你上,你等著朕找一個人替你,到時候坐享其成的還是你。
突然間很同情皇上,他算了一輩子,怎么也沒算到自己會生一個如此頭腦簡單的兒子,都說父子同心,綜合很多為了皇位父子相殘的事件看來,皇家人果真都是異類。
大家正尷尬的不敢說話,何宰相開口勸道:“太子莫急,此是兇險之事,您貴為天子血脈,千金之軀,不可以身犯險,令天下人擔(dān)憂。況現(xiàn)在的情勢于我們十分不利,該如何行動,還是等皇上三思之后再定奪較好?!彼鸦噬媳镌谛睦锏脑挿浅M昝赖谋磉_出來,并且涵蓋了一層潛意思:尊貴的太子殿下啊,您就消停些吧,別再把自己往危險的地方逼了,可別匈奴沒怎么樣,您自己掛那了,到時候皇上還得為誰來當(dāng)“干兒子”鬧心,您珍惜珍惜自己的小命,也給咱們干活的省些心不行嗎?
眾大臣心中皆唏噓一聲,怪不得何宰相這么多年在朝堂之上屹立不倒,這話說的太有水準(zhǔn)了??商油昝赖暮雎赃^潛意思,只抓住了“情勢不利”四個字,一昂頭,大聲道:“孩兒覺得無妨!已逝的瑞都王爺當(dāng)初不也是只領(lǐng)了十萬精兵便重傷來勢洶洶的匈奴了么?同為皇室子弟,兒臣愿意效仿瑞都王爺,為天下百姓拼一拼!”
拼個屁!皇上的眼神簡直能噴出烈火來,一雙手不停的扶著胸口,咳嗽的胡須顫起來。你什么身份,瑞都王爺什么身份,能一樣么?人家死了還留了一個世子,你這才剛剛成婚,死了能留下啥?
更何況,瑞都王爺何等智謀都死在了那,太子啊,你拿什么和人家比?不帶腦子的熱血嗎?
朝堂上一時沉寂起來,這事要是扯上瑞都王爺,就不得不牽扯到瑞都世子。
數(shù)十雙眼睛垂下去,但低下的活動卻不少,有的溜向皇上,有的溜向太子,有的溜向從頭到尾一言未發(fā)的葉致?;噬弦差┝怂谎?,見他面無表情的站在那,心涼了半截。
其實怎么對付匈奴,皇上心中早已有了衡量,現(xiàn)在缺的,是一個人?;噬显谄诖@個人可以主動的站出來,就像瑞都王爺一樣。
大臣們的目光聚過來,葉致一概回避,規(guī)矩的站著,嘴角不動聲色一起一絲嘲諷的笑。誰都覺得太子看不清時勢,可這世上傻或不傻,難分的很。
皇上無力再早朝,大臣們也都各揣著心思,罪魁禍?zhǔn)组_始惴惴不安,所有人不歡而散。
何歇歇聽了早朝上的內(nèi)容,笑得合不攏嘴,不過很快,她便明白了其中利害:“皇上又要讓你當(dāng)出頭鳥?”
“八成如此,你怎么看?”
“不去?!彼卮鸬臄蒯斀罔F。
她的想法很簡單,皇上把自己的兒子保護的好好,卻讓葉致去趟這趟渾水涉這份險,太偏心了吧?
葉致笑著搖搖頭:“你想的太幼稚了,我身為朝廷的官員,為了國家打仗出征都是分內(nèi)之事,哪怕死在戰(zhàn)場上也是我的榮譽,何來偏心一說?”
這話有理,何歇歇一時看不透他的想法,只見他側(cè)了臉,靜靜的說:“我不過是咽不下這口氣罷了。父親當(dāng)初的死因爺爺知道,想必皇上也知道,可是他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做,任由天下人說父親是死在戰(zhàn)場上的。說不怨,那是假的,只是這份怨,與其他人無關(guān),是我們之間的事。上次平反,皇上派我跟著去是為了試探我的虛實,我沒有推脫,因為我的身上流著皇家的血,父親的血,我如今身上穿的,嘴里吃的,無一不是百姓帶給我的,所以我有責(zé)任去保護他們?!?p> “但是父親走過的路,我不會再走,若真的非我不可,那便讓皇上親自開口,我才不會推辭?!彼f。
何歇歇沉默,無奈的笑:“可是,本就是非你不可,這是注定的事,你有沒有想過,你和皇上僵持的時間越久,邊疆的百姓的生活越水生火熱。”
“我知道,”他低低嘆一口氣,“...........我會盡力償還?!?p> “真的要打仗嗎?”何歇歇問。
“不一定,此次前去主要目的是恐嚇一下匈奴,讓他們收斂些,但是若有時機,殺殺他們的威風(fēng)也好,畢竟我大漢不是他們可以隨便欺辱的地方?!?p> 兩人不再說話,何歇歇低下頭慢慢撫弄著桌角,垂下眼眸,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片刻,她慢吞吞的說:“我要是能陪你去就好了。”
葉致一愣,繞過桌子坐到她身邊來,挨著她,緩緩的說:“在戰(zhàn)場上,士兵會把自己的后背留給自己最信任的人。我的前面是匈奴,退無可退,你便站在我的后面,背后的陣地,你要守好了,我才能平安歸來?!?p> 何歇歇沒有答話,葉致握住她的手:“有時候前面的敵人未必可怕,可怕的是身后看不見的暗劍,我的父親,便死在這上?!?p> 他坐在椅上,俊秀的臉上浮出幾分疲倦,月牙長袍掛在他身上,顯得空落落的。何歇歇撫上他的臉,看著那滿是血絲的眼睛,心中一痛。她沒有回答,這輩子,她答應(yīng)過別人的事已經(jīng)太多了,這一份承諾太重,她擔(dān)不起。
銅鏡里映出一個精致的盒子,那里面裝著一柄短刀,刀尖上抹了劇毒,那老鴇臨走前拼命塞在她的懷里,拿著這刀,就像是要準(zhǔn)備殺人一般,心中仿佛被割了一下又一下??上У氖?,她扔不了,放不下。
那么多年的奔波為的就是當(dāng)年一個承諾,可如今,那封信,那信上的話,那話中的人,她殺不了。她要食言了。
正神思恍惚間,聽見葉致說:“等我回來,等天下太平,等爺爺百年之后,我們兩個離開這個地方,當(dāng)一對神仙俠侶,當(dāng)一對農(nóng)村夫婦,以后的日子不會再有那么多烏漆嘛黑的事了,往后,只有我們兩個?!?p> 何歇歇無精打采的說:“萬一你爺爺活了很多個一百年怎么辦?”
“那更好了!”他眼中有了光,“我們也會在一起很多個一百年?!?p> “要是天下不太平怎么辦?”
“有我在,天下不會不太平?!?p> 他們兩個對視一會,葉致把她攬在懷里,輕輕撫著她的頭發(fā)。
何歇歇眼淚悄無聲息的落下來,落在他的肩膀上,轉(zhuǎn)瞬就消失不見。她有最后一個問題憋在心里,可是不敢問出來,萬一你會不來怎么辦?
不會的,不用怕,他一定會安然回來。她告訴自己。
可怕的是他回來時,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