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蛟紋暗銀落地紗薄如蟬翼環(huán)繞住圓形臥榻，底端的琉璃蝴蝶貝玉珠微微動了動，上方的紗布似水般泛起了漣漪，像是清風(fēng)拂過湖面般蕩漾起來。
床前坐了一名女子，群青色的挽口外袖，內(nèi)里襯著菊花樣的淡黃色蘇姚長裙。及腰長發(fā)簡單綰起，只一根木簪別正。
女子姿勢極其不雅，上半身趴在床上，雙腿盤起來，毫無大家閨秀作派。
何歇歇睡眼朦朧的抬起頭，這是她守著葉致的第三天了。她把屋里所有服侍的侍女和小廝都被趕了出去侯在外面，只留瑤扇和舒兒幫忙煎煎藥，遞個東西什么的。瑞都老王爺什么都沒說，也沒罰她，依然不問世事中。只是親自派了一位郎中來，說是外面的人不放心，還是由府里的人看比較好。這樣一來便將受刺一事掩過，對外稱祭拜父母之時不小心染了風(fēng)寒，一病不起，還需要好好調(diào)理。
瑞都老王爺派過來的人那自然是毫不含糊的。葉致當(dāng)晚回府不久，這位便已經(jīng)笑瞇瞇的來了。見到傷勢后風(fēng)清云淡的施了針開了藥，不到第二天早上，葉致已經(jīng)完全止了血，但是依舊沉睡不醒，他生的白嫩，如今已是白紙一樣了，毫無血色。喂藥倒是能喂進(jìn)去，也不見好轉(zhuǎn)，偶爾還發(fā)高燒，把何歇歇累的清減了一圈。這些天她都圍在葉致身邊了，很少睡覺?；久扛魞蓚€時辰就要試探一下葉致的呼吸，看看他是不是又發(fā)燒了等等。
其實(shí)這些事也不是非她不可。只是何歇歇是真不放心其他人，包括瑤扇和舒兒。有時候她想葉致也挺可憐，長這么大從來沒享受過父母溫情，這個世上唯一的至親還對他愛答不理，冷冷淡淡的，受了這么重的傷都不過來看一眼。在這錦衣玉食下的滋味，估計只有葉致自己知道。她覺得自己作為他名義上的妻子，應(yīng)該對他好一些。
何歇歇歪著頭看了葉致半天，嘆了口氣，艱難站起來活動一下身子。然后又回到大床的邊上伸手去摸了一下他的額頭，微微卷起的睫毛在葉致臉上投下模糊的影子。
門外忽然響起瑤扇的聲音：“世子妃，白先生來了。”
何歇歇轉(zhuǎn)過頭去，被門外射進(jìn)來的光線刺的微微瞇了瞇眼睛：“請進(jìn)來?！?p>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慢悠悠地踱步進(jìn)來，笑著行了個禮。
何歇歇整理了一下衣服，臉上露出些許疲倦，扶了扶額，道：“讓先生見笑了。世子還未醒過來，我也無心去顧及其他?！?p> 那白先生精神的雙眼一挑，流露出一種大大咧咧的神情。臉上的褶皺不斷浮現(xiàn)出來：“世子妃對世子一片誠心，任誰都是看在眼里懂在心里的。閣下與那個出了家似的迂腐老頭子不同，沒那么多心思，世子妃也不必覺得有什么心理負(fù)擔(dān)，更不用想閣下會去告狀，那個老頭子我可煩著呢?！?p> 何歇歇無奈的笑笑，這幾天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
白先生住在瑞都王府很長時間了，底下的人把他當(dāng)做貴客相待，據(jù)說原是江湖上一個算卦的，不知為什么的了老王爺青睞，便接進(jìn)府里好吃好喝的待著，這么一待，便是好幾十年，混吃混喝。不過這老頭醫(yī)術(shù)高明著呢，當(dāng)初葉致這條命，便是他給撿回來的。
“世子殿下還沒醒啊！”白先生故作驚訝狀，繞著葉致轉(zhuǎn)了一圈，活脫脫一個老頑童狀。
不待何歇歇反應(yīng)，他又沉思片刻，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知道了，嗯....我看來問題出現(xiàn)在這........”
“白先生........”何歇歇急的上前一步。
“世子妃，看來我應(yīng)該回去略微調(diào)整一下藥方?！卑紫壬驍嗔怂恢皇致髦瓜聛淼幕ò缀?，慢里斯條道：“世子殿下總會醒的，您也不必著急。畢竟是瑞都老王爺派我過來，我總不能害了世子。您且再等兩天，順帶再調(diào)理一下自己的身體?？刹灰屖雷有褋砗髴n心啊。”
何歇歇呆呆看了他半響，反應(yīng)過來后道：“那依您的意思，世子何時能醒？”
“不一定啊，這世子失血過多，身體虛弱到極處了，睡眠很有可能是身體自我修復(fù)的一種方式，到了時候自會醒來的。”話畢，白先生又作了一禮，毫不客氣的抬腳便要走。走出門時突然又跨回來一步，“閣下提醒世子妃一句，一切事瑞都老王爺心里有數(shù)，您切記不要沖動做事?！?p> 白先生走了。
何歇歇無奈地坐下。其實(shí)今天也不是第一次了。白先生每回來給葉致看病的時候都要云里霧里的推說一番有的沒的，只不過今天多了幾分敲打而已，免得她失了耐心，闖出禍?zhǔn)隆?p> 陽光灑進(jìn)房間，暗金龍嘴瑪瑙香爐暖暖吐著煙。一雙蒼老的手把它從紅木四角桌上拿起，掀開了蓋子。
“你又拿他練手了？”瑞都老王爺用小勺子撥了撥香爐里剩余的香灰，不斷從里面挑出較大的灰塵粒，看也沒看身邊人，“本來兩天就能醒你非要拖到三四天，很有意思嗎？”
“我不就是想試試這回研究的藥可以讓人睡幾天嘛……再說只要他醒來，那便是大好了?！?p> “讓他快些醒吧?！比鸲祭贤鯛?shù)馈?p> 白先生聞言道：“讓他多吃些苦，多受些歷練不是你所希望的嗎？怎么這回又舍不得了？”
瑞都老王爺一怔，嘴角蔓延出一絲苦笑，重復(fù)了一遍：“舍不得？”
“這些最后都是能回本的。”白先生道。
瑞都老王爺沒有做聲。
白先生看出不對，微微試探道：“后悔了？”
“后悔？”瑞都老王爺又重復(fù)了一遍，目光微微迷蒙，像是在回憶，像是在追溯，可唯獨(dú)不像是在猶豫。
“你若真后悔了，那現(xiàn)在回頭還來得及。”白先生勸道，“你別忘了當(dāng)初劉越微君死后你有多難過了嗎？何必呢……這種事情本來都是自有定數(shù)的，我們做的事本就是違背天命......”
聽到這兩個名字，瑞都老王爺目光陡然清醒，帶著微微的鋒利：“不........我不會后悔?！?p> 他平靜的看著窗外，目光中流轉(zhuǎn)著淡淡的藍(lán)天白云。一雙修長卻褶皺叢生手輕輕敲打著桌面，平滑的指甲上跳躍著陽光。半響，微微低了頭：“我都是為他好?！?p> 白先生沒有說話，沉默的看著香爐里的灰塵沉淀在暖陽之中。